裴期回到了裴府。

虽然现在已在深夜,府里却仍旧为他亮着一盏小灯。

见他回来,门口坐在台阶上打盹儿的小厮一下子清醒过来,朝里面喊:

“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从前这小厮管裴期叫做大少爷,后来裴期那个不怎么喜欢他的爹去世了,小厮就管他叫大爷。

从前裴期还疑惑,为什么不管他叫大公子呢?

后来他才知道,公子两个字是为了凸显主人家的文雅的,像他这种来了古代,古文不识得几个,没参加过科考,就是画画样样都不会的实在称不上文雅两个字。

小厮喊了这一嗓子赔付里边儿瞬间燃了许多灯火,府里边儿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起来。

一个身着简单,气质却不凡的妇人走了出来,她满脸担忧的看着裴期,

“哎呦,早知这么晚才下差,就不许你去当锦衣卫了,现在才回来,累不累?饿不饿?”

裴期咧嘴一笑,上辈子他是孤儿,这辈子倒是也有了父母了。

他上前去握住母亲的手:“不累,有点饿,不用担心我,您向来睡眠就浅,不该在这儿等我的。”

裴母叹了口气,“快来这儿,你阿弟给你留了一碗牛乳羹。”

裴期被牵着手,走进了屋里,他本以为自己能见到一碗可口的牛乳羹。

但一进去,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子旁边的祖父。

裴期父亲去世之后,他的祖父大怮,竟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就腿脚不便,再也难站起来了。

后来还是裴期找木匠弄了把改良版的灵活轮椅才能四处活动。

裴期心里一顿。

说实话,虽然裴期性格迟钝,但却也不影响他一直知道这个祖父并不喜欢自己。

他刚来古代那几年不知怎的,说不了话,所有的人都觉得他要不就是哑巴,要不就是傻子。

父亲觉得丢脸,一开始会在家里不停地训斥裴期,后来索性就不怎么回家了。

母亲没放弃他,心里想着要是他读书识字不行,那就让他练武,于是就求到了祖父那里。

祖父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得的爵位,虽说当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却总是比外面的那些家伙靠谱多了。

可祖父对待他十分冷淡,那时的裴母把小裴期送到了祖父的房里,祖父可以看一天的典籍,不管裴期的吃什么、坐哪里还有干什么。

再后来,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个小孩儿,抱回来说是自己孩子,硬是要养着。

这就是裴期弟弟。

裴期弟弟天生好像就是个读书的料子,不仅启蒙快,科考也厉害,一口气硬是从童生试考到上去。

裴府的人感觉出了口气,都很看重,甚至早早的就把外面的产业全给了裴期弟弟。

从此之后,也就没人管裴期了。

直到后来,连爵位都给了这个弟弟。

裴府人终于想起来裴期一文钱没分到,日后还没有着落,这才给裴期托关系找了个锦衣卫的职位。

锦衣卫虽然月俸不高,被清流文官们所不齿,但好歹职位是可以荫给子嗣的,倒也还算不错。

此刻,祖父见裴期,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哼了一声,

“不让他吃苦,只会把他教地愈发软弱,他脑子不灵光,空有一身的力气又吃得多,要是连锦衣卫也不干,难不成以后让他去外边儿当力夫给裴府丢脸么?”

裴母脚步顿了一下,接着跟没听到似的,把裴期引到桌子旁边一起坐着,仗着祖父耳背,裴母说:“你别听你祖父的,在外面当差别抢着干活,别累着自己,家里不是养不起你。”

裴期见母亲这样,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他拉着母亲的手小声答,“好,我不听,我不听。”

裴母笑了,把旁边的牛乳羹推到裴期的面前。

裴期低头拿起勺子。

只见碗里的牛乳羹细腻如雪,勺子放上去十分弹嫩,上面有一层小厨房特意熬制的桂花糖浆,甜味和乳味一下子就渗透了裴期的舌。

这时,只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

有人推门进来。

后面跟着几个小厨房的人,他们手里都端着个盘子,盘子里边儿有各式各样的菜。

一个声音传来。

“阿兄想必是一碗牛乳羹吃不饱的,听到你回来,我特意让小厨房里把留给你的菜热了端过来。”

说话的人正是裴期的弟弟裴建,三年前他刚考中了探花。

见裴建过来,裴期祖父的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你来了干什么?不早早休息当心伤了身。”

这下倒是像一个祖父了。

裴建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招呼那些小厨房的人把手里端着的菜放到桌子上。

有个年纪比较小的仆人小声嘟囔着,

“这么晚了还烧火热菜,大爷少吃一顿又不会怎么样。”

裴期认出这是裴建房里的。

裴建笑着敲了一下仆人的头。

“说什么呢,不许这么说大哥。”

说着,他又扭头哄裴期,“大哥,你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就是在我房里待久了,口无遮拦惯了。”

从以前到现在,裴期其实早就习惯了这些议论,本来也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现在裴建都这么说了,他不回也不好,于是他点点头,

“我没放在心上。”

裴母先前并没有说话,见到这一幕却忽然拉着裴建的手说道,

“子兼,你入仕了,房里也该换一些识得一点字的书童了,现在这个就找时间发卖了吧。”

子兼是裴建的字,是那个便宜爹想了一个月才赶在裴建的冠礼之前起的。

那仆人听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向裴母又看向裴建,希望裴建能为他说两句话。

可没想到裴建压根儿就不把他的去留放在心上,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之后,又提起自己最近的一些事来。

“可惜我最近也忙,没时间照拂大哥,圣上让我参与今年科举的考卷出题,过几天我便要去出题的地方住了,科举完之后才能出来。”

裴母听了,担忧起来,

“你住的那地方可舒适?可方便?这样算下去你可得有两个月住在那儿,万一那地方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办呢?”

裴建答:“圣上照拂,让我们一个人住一间房,并不与其他人混住,且里面也有些帮忙打扫做饭的太监,不会不便。”

祖父听了,也叮嘱道:“你是三年前才考取得了官身的,初来乍到便能负责这么重要的职事,足见圣上重视,你要认真对待,不可松懈。”

然后他们又七七八八地说着,无外乎是裴建多么受重视,担多么重的担子,话里话外还要说几句裴期不堪大用,以后不惹麻烦就好了。

本来是裴期当差的第一天,大家都等着裴期回来,现在却又变成了这样。

以前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裴期插不进话,也不想说什么,只是感觉刚才还饥肠辘辘的,现在却忽然没了胃口。

他沉默的将剩下的牛乳羹塞进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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