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向对子孙们最是和颜悦色,比之皇帝的严肃,更多了几分寻常人家长辈的关切。方才,她亦对太子、谢瑶音等人说了此等关怀之语,此举原本并不会令人多么惊异。

偏生一向在宫中几乎无甚地位的谢怀琤,却也得了太后这样一句话。而太后语气中的慈祥更是真切的,并非只是敷衍塞责之语,俨然便是一位祖母对孙儿的疼爱之情。

皇帝眼波微动,显然也没料到如此情形。只是他自然不会对太后之举有什么异议,只冷淡地看了眼谢怀琤,便自阖上了眼,并未出声。

皇后面上似有几分感怀,只静静看着。

下首的太子和三皇子俱是一脸平静,而六皇子却是一副惊愕万分的模样。

余下众人纷纷在心底猜测,太后的态度意味着什么?莫非圣心转圜,打算对这位失宠已久的五皇子有所宽恕吗?

而谢怀琤却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恭谨地俯下身子,沉声道:“孙儿一切安好,多谢皇祖母关怀。”

他语气平静,可姜清窈却隐约从中听出了细微的颤抖。对谢怀琤而言,这样的话语应当已经许久不曾听过了吧。

谢怀琤很快起身,慢慢退了下去。待所有人都领了赏赐后,今晚的除夕家宴算是到了尾声。众人各怀心思,碍于圣颜在上,不敢窃窃私语。

而家宴后,依照惯例,皇宫和京城内都会燃放焰火,皇帝则会偕众人登上重霄楼,一齐观赏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与万民同乐。

重霄楼是皇宫内一处地势高、位置好的观景阁楼,在此处能够俯瞰皇城内外,远眺京城之景。此时天穹如墨,唯有那绚丽灿烂的焰火纷纷扬扬绽开,亮如流萤,状似飞花,又如绚烂银河缓缓流淌,最终落入人间。

皇帝立在高处,皇后与贵妃分别陪侍在左右。余下朝臣家眷便退至重霄楼下,仰视着天颜,同时观赏焰火美景。留在天子身畔的,唯有皇族中人。

“窈窈你瞧,那焰火如漫天星子一般落下,当真是好看。”谢瑶音兴致勃勃地望着夜空,轻扯了扯姜清窈的衣袖道。

夜风有些凉,姜清窈呵了呵手,点头道:“每年除夕夜焰火的花样虽各不相同,但却既应景又精巧。”

谢瑶音瞧着那被火光映得明亮的夜空,面上浮起新岁来临的喜悦,便双手合十,闭上眼笑吟吟道:“对着焰火许愿,来年一定会实现吧?”

姜清窈被她的情绪感染,也闭上眼合起了手掌。

她在心底默默祝祷,希望这一年,父母兄长以及阖家长辈都平安喜乐,身边的至交好友事事如意,宣朝永无战事,风调雨顺。

思绪随着那不断升空又坠落的焰火摇曳着,姜清窈睁开眼,偶一转头,正好看见谢怀琤在重霄楼的那一头,亦仰头直直望着夜空。

不知此刻的他,会想些什么呢?

不多时,待焰火尽数放完,众人齐齐恭送皇帝离开。

“窈窈,我们也回宫吧。”谢瑶音说着,便向重霄楼下举步走去。姜清窈跟在后面,小心地迈下一级级台阶。

重霄楼极高,此刻人潮涌动,颇有些拥挤。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姜清窈尚未反应过来,却觉得裙裾一沉,似乎被人不小心拉扯住。她一惊,身子一晃,眼看便要从阶梯上跌落。

“窈窈!”谢瑶音慌忙伸手想要扶住她。

慌乱之中,姜清窈下意识向着阶梯的木制扶手靠了过去。指尖触到扶手表面的那一瞬,她却陡然感觉到一股力道拨开人群,圈住了她的腰,横在身前助她牢牢稳住了身子。

姜清窈低眸,看见那因用力而绷紧的手腕,鼻间是熟悉的清苦香气。在他手臂的圈揽之中,她倏然转过身来,与谢怀琤面对面相望。

方才明明看见他站在楼的那一端,然而转瞬之间,他已站在了她眼前。谢怀琤的掌心贴着她的腰,隔着衣裳源源不断透着热意,便好似在揽她入怀。

耳边的人声仿佛都尽数远离,姜清窈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她抬头,落进他深邃如一泓井水的目光中。

下一刻,他很快松开了手,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姜清窈怔怔立在原地,方才的一切好似错觉。

“窈窈,你没事吧?”谢瑶音分开人群疾步走到她身边,上上下下看了她半晌。

姜清窈回神,轻轻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霄楼,而楼台角落,太子谢怀衍缓缓站直身子,抬手抚平袍袖上的褶皱。

他面前,粉面微红的少女含羞带怯,柔声道:“臣女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她仰起头,眼瞳似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满是感激:“若不是殿下,臣女只怕会从这高楼跌下去。”

说话间,少女纤细的身子轻轻颤了颤,似是惧怕般地抓紧了他的手臂。谢怀衍低头淡淡扫了一眼那削葱般的手指,只和声道:“不必言谢。”

少女好似才注意到自己拉扯着他的衣袖,慌忙松开手,身子微微一颤,不自觉地又向着谢怀衍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气在夜风中弥漫,悄然钻进他鼻间。谢怀衍面色无波,声音依旧温润:“姑娘既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少女盈盈下拜:“臣女告退。”她徐徐转身,长发在风中扬起弧度,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擦过谢怀衍的手背,有些痒意。

谢怀衍抬眸,看着她远去的婀娜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渐淡去。

*

自从太后在除夕宴上流露出了对谢怀琤的怜惜,宫中人也见风使舵,不再似从前那般。只是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虽未曾再斥责,却也不曾和缓。因而,谢怀琤的处境并没有彻底的好转。

姜清窈与谢瑶音去给太后请安时,也几次遇到刚好离开的谢怀琤。这些日子他愈发沉默,整个人也显得格外清瘦。

后来在萤雪殿遇上,他也不过轻一颔首,并不曾多言。

姜清窈不知他有何心事,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

这一日的演武场,依旧热闹非凡。姜清窈与谢瑶音一早便到了,将一应功课都研习了一番,这才退到场下歇息。

不多时,谢如婉和傅宝吟便先后起身要告辞。

“四妹,”谢如婉回身唤谢凝玉,“还不跟我回去吗?”

谢凝玉正与谢瑶音站在一处低声说着什么,闻声愣了愣,一时间没有作声。

“你身子弱,何必在这演武场上待着?”谢如婉道,“况且你本就不擅此道,何必白费力气?”

这话看似关怀,姜清窈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轻蔑的意味。她皱眉,看向了谢凝玉。

谢凝玉双手交握在身前,紧紧咬唇,面上满是挣扎神色。

“怎么?你忘了怡嫔娘娘的嘱咐了?”谢如婉一如往常,又搬出了怡嫔的名头。

往日,她只要一提起怡嫔,四妹妹便会立刻乖乖听话跟着她走,然而今日却愈发不一样了。谢凝玉似乎思索了良久,终于鼓足勇气道:“三姐姐,我今日......要同二姐姐一道练习骑术。”

谢如婉面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料到一向软弱、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四妹妹今日会变了一番模样。她窒了窒,有些微的不自在,很快恢复如常,道:“四妹妹如今越发有主意了。我不过是担忧你练习骑术,倘若有个伤筋动骨,岂不是让怡嫔娘娘担心?莫说娘娘,便是母妃与我,也会放心不下的。”

这番话若放在平日,姜清窈兴许会觉得谢如婉当真是体贴关怀。然而方才听了那般透着鄙薄的话,她只在心底暗自摇头,同时也有些好奇,谢凝玉究竟会作何种反应。

谢瑶音按捺不住,想要开口与谢如婉争辩一番。姜清窈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冲她使了个眼色。

却见谢凝玉缓慢摇了摇头,声音虽柔弱,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多谢三姐姐关心。只是我已答应了二姐姐,自然不可食言。母妃她......一定不会介怀的。二姐姐先回宫吧,不必再等我。”

“况且,”她素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向往,“我确很想好生学习一番骑术,这一切都是出自本心。”

谢如婉怔在原地,半晌才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既然四妹妹这样说了,那我也不必多言了。阿吟,我们走吧。”

傅宝吟冷眼旁观,唇角轻微挑了挑,很快随谢如婉一道转身向演武场外走去。谢凝玉立在原地,许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气,面上却陡然显出几分担忧。

“四公主是在担心什么?”姜清窈见状,柔声问道。

谢凝玉低低道:“母妃一向不许我流连于此等武学之事上,她一旦得知今日之事,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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