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铭年少风流,家境殷实。
早逝的爹娘给他留了一处宅子,几幅名画,几十间铺子,无数珍玩奇宝,大把银票,还有一位教习嬷嬷。
嬷嬷管他吃住,教他学问,还请了江湖侠客教他防身的本事。万贯家财扣在一老一小头上,眼红的街坊邻里不少,深夜拿着刀具想占些便宜,可都被管家一拳打飞。
此后声名远扬,再也没人敢招惹他们。
魏铭一生顺遂,可就是太顺了,所以从来不会主动争取。读书只背嬷嬷指定的文章,多一个字都不看,学武只练轻功跑路,天塌下来有管家替他挡着。
当富贵公子,坐吃山空,穿绫罗锦缎,品古文字画,他一生就这样过了。
直到嬷嬷告诉他,他必须考取功名。
魏铭难得努力了一把。
他悟性高,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从前凭着小聪明蒙混过关,后来静心苦读了几年,竟连中三元,最终考了进士第九名。
先帝夸他文章工整,有夺魁之象,后来嬷嬷托关系问了礼部侍郎,才知成也工整,败也工整。
文章缺乏新意,过于保守,第九名正是他应有的位次。
弱冠那年,嬷嬷带着老管家,宅子的下人,和一万两银票走了。走的时候给他留了封信,说他一生太顺,心境太平,此生难成大事。
魏铭阅过即焚,不甚在意。
在大理寺任寺正,魏铭从不偏私,从不站队,不收礼,更不奉承,先帝夸他做官有道,于是两年内就升了少卿。
后来叛军入境,兵临城下,大公主摔杯为号,自立大武王朝。那一晚,先帝命他入宫,给他一把匕首,说,杀了大公主,他就是魏相。
年仅二十一的宰相,史无前有。
令人心动的条件在前,魏铭拒了。
理由是,他只学过轻功,只会逃跑,不会杀人。他把匕首放在殿前,隔日,也正是这把匕首刺入老皇帝的胸口。
皇帝最不需要道德与亲情,需要的是勤政,变法,和铁血手腕。
就这一点,老皇帝远不如大公主。
魏铭是第一个倒戈相向的人。
女子不能称帝,女子不能做官,女子不能养面首……诸多压迫,凌云志拿民间的舆论问他,魏铭神色平静,只躬身道:谁有能力,谁主宰。
凌云志听后爽朗一笑,让内官把文书拿给他。
是一套科考原卷。
没有封名糊条,没有朱砂抄录,甚至笔记还没干透,卷面油墨潋滟,触指升温。
一君一臣,在御书房沉默了半个时辰。
油灯滴落时,凌云志问,此女若招你为面首,你意下如何?
魏铭沉默。
只是他将原卷交还给内官时,记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江泠。
他今年二十有三,年岁不小,身边的同僚也劝他先成家再立业。回府后,魏铭辗转反侧,把凌云志的话想了一夜。
他鲜少失眠,第二天破天荒地,顶着乌青问同僚:
我这般条件,当个面首如何?
同僚说他病了,病得很重,若不介意,他可为他向陛下请缨休沐。
江泠是陛下钦定的状元。
为官四年,尤其为凌云志效忠的这段时日,魏铭实是成长了许多。此次朝拜要见江泠状元,他久违地对着铜镜,稍稍比划了那么两下。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魏铭还是穿上了那件凌云志赏赐的黑锦鹤纹长袍,凌云志还特地叮嘱,内里要穿四件丝衣,戴银丝玉带,方才能显得华贵清俊。
当日朝拜,魏铭内心扑通扑通,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
……谁知那江泠竟是个男人。
一个徒有其表,愚蠢,胆小,轻佻的男人,被凌云志的银丝花樽闪了眼睛。
那一刻,魏铭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若不是御赐之物,那件黑锦鹤纹长袍会被他压在桌角。
可凌云志的一番话又让他把袍子收了回来。
“你若想见她,可去醉花楼。”
魏铭请了半天假,去了。
于是他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消化,台上那个讲庸俗段子,穿的破破烂烂的女子就是本朝状元的事实。
他不太能把那张言语犀利,用词考究的完美答卷与她联系在一起。
江泠油嘴滑舌,嗜钱如命,思维跳脱。
她一点儿不像读书人。
直到她被衙门带走,红着眼睛,向县令陈列重重罪行,她控诉律法不公,又用头上仅有的素银簪子讽刺高堂上“正大光明”的牌匾。
魏铭审过无数桩案子,第一次觉得,自己看人其实不太准。
江泠就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他替她解围,给她银两,却又不得不听命陛下,对她施行种种考验。
可她总能想到令人惊喜的点子。旁人总吵不过她,她又有一百个道理把对方揶得哑口无言。
江泠复杂。她聪明、冷静得可怕,她也好骗,一包银子就能哄得她心花怒放。
从前的魏铭是一盘大米饭。
现在江泠就是调味的咸菜。
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嬷嬷的信他还记得,让他要有所追求,要有所付出,要喜好,要厌恶,要爱,要恨。
还要有恐惧。
那夜雷雨交加,凌云志的谋算又过于残忍。魏铭在她的暴怒声中离开大殿。
他没撑伞,又在兵部顺了匹真正的良驹,浑身湿透了赶到城郊一处宅子。田间泥泞,他飞身下马,此身二十三年,从未有这样慌乱、后怕。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绝谈不上爱,官场深沉起伏,那是一种对于牺牲品的怜惜,愧疚。
还有一点点痛心。
暴雨倾盆,似要把身上砸出一个洞。魏铭喘着粗气破开窗户,里面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圆滚滚的,切割整齐的头颅、还有一个浑身是血,面容癫狂的女人。
女人压抑到了极点,肩膀抽搐,朝他哭着大喊:
“魏铭!老娘要毙了你!”
*
江雪寒做了个非常血腥的噩梦。
她梦见她体态轻盈,飘到了天上,头被桃木嵌在墙里,下身空空荡荡的,肉几乎被剃干净了,只有几片可怜兮兮的薄片透着月光。
她的肠子被水泡的发白,系在脊柱骨的尾端,窗外微风阵阵,肠子像两道长长的丝带随风而舞。面容扭曲的孩童一边吹着她的肠子,一边听夫子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是被圆滚滚的头颅吓醒的。
“江娘子?”
太医院的女官见江雪寒呼吸急促,连忙把她唤醒。她放下手腕,关切地问,“感觉如何?可还记事?”
骨灯是大理寺早些年的悬案了,众人都以为凶手已逝,却没想到被钻了空子,反倒出在自家人头上。
犯事的是刑部侍郎家的公子,其人好色乖张,小妾每每娶进门,隔三差五地病死。经查明,原来是在各州县,重金购买家境贫寒的美貌女子,丈量骨龄,若遇到骨头好看的,便制成骨灯,夜夜欣赏。
只是结案时谁也没想到,他的手下,三百斤的壮汉,竟被一女子用铁丝割断了头。
那场面极血腥。
铁丝虽细,却也没到能割伤人的程度,可以说是硬生生把那人的头颅给拧了下来。纵使是大理寺资历颇深的仵作,在天光大亮的白天,看见尸体也是面如菜色。
江雪寒倒在血泊中,小腿刺进一把匕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歹人的。
索性还有呼吸。
照理说,常人遇到这种灭顶的刺激,多半会得失魂症,忘记自己所做的一切。
因此,江雪寒就看见女官把她像出生孩童一样抱了起来,面带微笑,看傻子一样看她:
“江娘子,你可还记得?感觉如何?”
江雪寒逐渐清明了,左腿传来阵阵刺痛。她皱眉问道:
“大人,我以后可还能行走?”
“呀,好胆识!”女官见她还能说出话,惊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娘子放心,定时换药静养,不过一月就能下地。只是换药时疼了些,还望娘子忍着。”
太医说完,转身对坐在不远处的魏铭叮嘱了什么,魏铭眉头紧拧,又开口询问几句,看样子着实上心。
江雪寒盯着二人,蓦然出神。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
哦,她说,魏铭,老娘要毙了你。
当时,她浑身浴血,叫得凄厉又绝望。现在想想,倒没有真想要毙了他的意思,只当是崩溃到临界点的发泄——
魏铭不会老实站在那,任她打杀的。
其实,她当时那么喊是情有可原的。
虽然她被掳走不怪魏铭,也确确实实不是魏铭的错,魏铭也没理由冒着险境来救她。可站在她的角度想,如果魏铭对她再上心一点,再看紧一点,会不会就没有这档子事?
她今年二十有一,是不小了,在家乡已经是姑姑辈的年纪,可看见血啊头啊的,难免崩溃。
她家是杀猪的,她只见过猪血,没见过人血,当时情绪崩溃,喊上一句,也情有可原吧?
她爱惜自己的小命,也没有错吧?
那头,魏铭与女官交谈。
破窗的那一刻,魏铭确实听到了江雪寒的叫喊。他无其他想法,纵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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