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楼后厨除去端盘传菜的杂工也有二十余人,刘宛便在其中。谢家失火后,她与谢辛辛因外出查账,成了唯二的幸存者,自此相依为命,一同投奔了宣王府。

从前替谢夫人管事,如今为谢辛辛掌理后厨。于她便也是个安慰。

晚膳时间正是酒楼最忙碌的时候,此时厨房正烟火缭绕,各厨位忙得勺铲翻飞。刘宛摇着一圆形蒲葵扇,坐在方木矮杌上小心煨着高汤。却见谢辛辛拧着眉毛走了进来,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面色不豫。

“掌柜这是怎的了?”刘宛停下扇子,纳罕道。

谢辛辛才被陆清和云淡风轻地噎了两句,鼓起脸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挑了些无关痛痒的,说起那西街的郑公子今日来酒楼闹的笑话,说他还向玉春楼放了狠话。

“宛姐姐,你知不知道那郑公子家中究竟是什么来头?”

“掌柜的可问对人了,这事说起来可复杂着。”刘宛笑着放下手中的事,掰着指头道,“这郑家祖上也着实显赫过,先帝尙在位时,前太师郑弋曾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获罪成了谪官,此人正是郑公子也就是郑瑾瑜,他二爷爷。郑公子的父亲便是郑弋的远侄。”

“郑弋虽倒了,郑弋的次女,郑瑾瑜的远房姑姑却在得势时嫁了探花郎,这探花郎本该进京受官的,被此事牵连,如今在邺州做了个监当官,管着铁冶监。自郑瑾瑜这代,郑家已经没什么人物,便是借着这姑姑的势,才敢气焰嚣张。”

这关系一门亲扣着一门亲的,谢辛辛听得糊涂,迷迷糊糊只听到铁冶监三个字,心想也不知和郭知州那个遭人诬陷的儿子有无关系。若真是他害了郭知州之子,阴差阳错使自己有机会拿到谢家案的卷宗,那此人还算是自己半个恩人。

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完成郭知州的任务才行。

她发起呆来,思绪百转,又转到自己当下的事情上。刘宛看她怔住了,正要拿火扇朝她眼前晃,就听她没头没脑地问道:“宛姐姐,如何取得一个男子的信任?”

刘宛想了想便明白过来,脸上有了喜色:“这可难得了,掌柜的可是终于开窍了?”又狐疑道:“不会吧,你看上了那郑瑾瑜?”

“不是不是!”谢辛辛忙摆手。

刘宛放下心,又想到若不是三年前的变故,谢辛辛早该与宣王世子订了亲。如今谢辛辛成了遗孤,没了母家倚仗,这门婚事自然而然无人再提。她又黯然下来,小心翼翼道:

“难道是……世子殿下?”

“那更不是了!”

刘宛又眉开眼笑起来:“那便是有旁的心悦之人了?”

谢辛辛正要否认,看着刘宛欢喜的样子,无端端想起了爹娘。

如今待她似亲人的只剩刘宛一个。而她要着手做的事太过沉重,待事情败露后必有牢狱之忧,定是不能让刘宛知道的。

谢辛辛叹了口气,只得道:“是。我有心悦之人了。”

于是便被刘宛缠着描绘了一番陆清和的模样。她把刘宛当第二个娘亲一般哄着,自是半哄半骗把那陆清和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说他说得刘宛喜上了眉梢,她扯回话题来道:“可他说我不温柔,不婉顺,我瞧着他像是对我没那个想法。”

刘宛瞪了眼,眉毛一竖:“我看他可不是这意思。女子的能力可比温顺的性子重要的多,大夫人当年便是靠着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气势,让老爷念念不忘。掌柜你小小年纪,就开得这玉春楼,像大夫人一样厉害。”

谢辛辛被夸得面热,虚推了两下她便红了脸。二人在后厨烹炒涮洗声的掩衬下说起闺中的闲话,一时笑闹起来,也没注意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过去。

这厢陆清和正垂眸静坐,依旧是一副宁静无忧的模样,旁人也瞧不出这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望着他这盘价值五十两白银的“金风玉露”思索。

阿凤一溜烟地跑到他面前,正要抱拳,被陆清和抬眼示意坐下。

“公子,是听到她说,要设法取得公子的信任。”

陆清和了然地轻笑:“这郭知州机关算尽,最后竟只想出这样一个办法。”

见阿凤欲言又止,他便问:“还听到些什么?”

“还听到……听到她夸公子。”

这些话让阿凤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属实是有点为难。阿凤心一横,闭上眼睛一气说了下去:“她说公子丰神俊朗、美蓉如面,又说公子出手阔绰、风流慷慨,还说……”

对面主子的睫毛动了动,心想做戏也不应做这么全套,连熟人都骗过吧。一时想不明白个中缘由,也渐渐听得有了兴致,那冷褐色的眸子难得起了些波澜,眉眼盈盈处染上一抹悦色。

“还说公子是北瑛王府的门客,前途无量,未必比宣王世子差到哪里去……”

那眼中波澜便如寒风过境,瞬时冻住了。陆清和沉了目光,面上却声色不显,只冷冷哼道:“宣王世子?”

“是。听那厨娘的意思,宣王世子与谢掌柜有些渊源,只是谢家变故后……”

阿凤说罢,悄悄睁开一只眼,见陆清和脸色不豫,赶忙补充道:“公子,你不若告诉她你也是王爷之子。公子身份贵重,旁人凡夫肉眼,看不出罢了。”

“早闻宣王世子才大于德,果然如此。”

陆清和扣下茶杯的动作不自觉用力了些,杯盏间碰出“当”的声响,“无非是巨贾之女一夜之间失了母家倚仗,于宣王府便失去了价值罢了。以婚事作筹码,实非君子所为。”

说罢便冷冷垂了眼,一味品尝起那碟子他重金买下的糕点来。阿凤不敢多话,也不敢动筷,主子又一言不发,真叫是坐立难安。

“你也吃。”陆清和才突然想起来似的,开口道,“这三日我们就歇在此处,你仔细休要再提此话了。在莲州,我是北瑛王府的门客,而非北瑛王的儿子。”

阿凤刚要应下,又听他兀自补充一句:

“我与宣王府之流无甚好比。”

夜幕低垂,江南潮湿,秋夜往往霜重露轻。虽说明日才是初八,莲州的小巷也有百姓早早在院子里做起水灯、揉起面饼,以备中秋。各家各户灯烛灭得晚些,打更人也更有劲头似的,咚咚敲着梆子,拖着声音念“戊时安宁,防火防盗”,从东街的玉春楼一路念到西街的郑府。

紧闭的郑府大门内却是鸡飞狗跳。郑夫人房里的大丫头们正做着灯笼玩,那郑瑾瑜蒙头闯了进来就大喊“娘”,不等屋内有回应,就把院子里的丝绸灯笼踢坏了几盏。丫鬟们习以为常,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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