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几日，张药师均会送来熬制好的药草，亦会日日观测二人腕部红斑之症的变化。见她们喝了几日，红斑之症并未好转，他的神情愈发萎靡，昨日更是双眉紧蹙，叹气连连。
今日桑灵与紫苏在院中等候多时，一直未见到张药师的身影。怕他出事，三人连忙赶往百济堂。
院落并未落锁，楠木大门虚掩，从中可窥见院内萧瑟之景。晾晒的木架东倒西歪，似是被人泄气砸烂，堪堪立住。
桑灵方一靠近，脚边的木架受到震动，“哐当”一声倒下，其上药材散落一地。
药炉内的柴火已熄，今日未有熬煮之迹。主屋内一片空荡，三人仔仔细细搜寻一番并未见到张药师身影。他们分头寻找，灶房、杂室、后院均无人影，呼唤半天也无人回应。
思及张药师最为珍重的医书，桑灵疾步赶至西厢房。屋内静悄悄一片，不似有人，她连声呼唤也未见应答。
桑灵并未放弃，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原本整整齐齐列于书架的医书，此刻四散在青砖石板之上，南侧的书架被人暴力掀翻，其上药籍医册散落成堆。在杂乱不堪的书山之后，是目中红丝遍布，神色恍惚的张药师。
他双眸空洞，口中不断喃喃，“真没用，我真没用，连这制药之法都参不透。”
“张药师？”桑灵小心翼翼靠近，声音温和轻软，怕吓到面前状态堪忧之人。
见有人闯进，张药师情绪愈加激切，将身侧书卷抓起又胡乱扔出，其中一册不偏不倚向桑灵飞来。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桑灵茫然睁开眼，便见一身玄青锦袍的宋言亦立于正前方。
沉厚冷硬的书册砸在他右肩，眼前人一声未吭连眉都未皱，瘦削修长的身影直挺挺立在那，将她罩于安全无虞的阴影之中。
他俯身低头，眸中只余她一人，“灵儿，伤到哪了吗？”
书册砸中的是他，她怎会有事。眼前人背部硬生生挨了那么一下，桑灵心中酸酸涩涩的。
“痛吗？”她记得他最怕疼了。
宋言亦笑着摇摇头，听闻她的关心眸中平添几分愉悦，嗓音如流云般温和，“灵儿无事便好。”
“我真没用，真没用，连这制药之法都参不透。”张药师口中呢喃并未停歇，他双手抱头，目中一片痛苦之色。
苦心寻到的五芝百花草并无效用，张药师深受打击，桑灵于心不忍上前规劝，却被宋言亦拦在身后。
“没事的，方才张药师并非有心。”她言语轻和，戳了戳面前满目戒备的人。
他护她护得紧，目中担忧，执拗着不肯退开，结果被桑灵捏到软肋，面上羞怯，连忙去挡。
她趁机绕至神情恍惚的张药师身侧，听着他不停呢喃的自责言论，轻叹口气，
“张药师，此药无效，我们再寻其它药草，万不可轻言放弃。”
她的话并未激起波澜，张药师整个人被挫败感击垮，心神恍惚，依旧自言自语。
望着往日随性儒雅之人成如今这番样子，桑灵揪心不已，又无可奈何。她缓慢起身，瞧见他手中紧攒的泛黄药籍，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那是嫣儿留下，他最为珍贵。
“张药师可曾记得，那张留有嫣儿字迹的纸。”提及嫣儿，张药师神色正常些许，口中呢喃亦歇。桑灵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那张纸是我从黎谷主家寻来，你的猜测不错，三年前嫣儿的失踪的确与黎二公子有关，他将嫣儿留在黎府多日，并将门窗用木条封钉，断了她外出的自由。”
“你说什么？”
闻言，张药师空洞的双眸有了光彩，其间充斥着不可置信与滔天恨意，“嫣儿竟被黎安那畜生，用这种方式囚禁折磨！”
“并未，”桑灵随即否决了他的猜想，“黎安的确囚禁了嫣儿姑娘，却并未折磨虐待。我见过嫣儿姑娘在黎府的居所，其内用度皆是上乘。”
见张药师眸内闪过迷茫，桑灵继续劝慰：
“即使困于小小一隅，嫣儿始终未放弃寻找红斑症的救治之法，才会留下那张字条。而今我们有四人，又都无人拘束，怎可妄自菲薄，轻言放弃！”
张药师颤颤巍巍立了起来，才走一步便腿发软，立即扶住身侧的书架。他喉中干涩，嗓音极其嘶哑，“是啊，怎能就这样放弃。嫣儿还未找到，我怎可放弃。”
“桑姑娘，后来呢？后来嫣儿去了哪？是不是还在黎府，又或者已经…”
张药师尾音发颤，最后几字唇角张张阖阖几次未能出口，他眸中含泪，眼神悲戚，却没了先前的颓废和恍惚。
“后来所去何处，恐怕只有黎家二公子知晓了。”
桑灵垂眸，目中全是不甘与遗憾，苦寻嫣儿这么久，一切又断在此处。
嫣儿的踪迹并不知晓，治疗红斑症的药草也无效果。
张药师再次跌坐在地，神色苦痛，“黎安的嘴极严，我曾多次当面质问，他一点消息都不肯透露。加之有财大气粗的黎谷主护着，我拿他毫无办法。”
吁叹一声，他整个人瘫靠在墙壁，声色疲倦，“而今，一切都无指望了。”
屋内一片沉寂，四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酉时的昏黄日光自窗柩透出，又捻步向东偏移。
宋言亦身形欣长，斜倚在中柱一派气定神闲，眸中并无困顿之色。他腕部灵巧一绕，云曦剑随即出鞘。
望着冰寒的剑尖，宋言亦淡然出声：
“要不我把黎安捉来，当面审问。”
“若他坚持不说实情呢？”
桑灵的询问，宋言亦并未作答，只是将冷剑横于凛若冰霜的眸前，面上冷漠，尽是志在必得的杀意。
他果然又想寻人打架了…
“他如今怕得不是死。”
说罢，桑灵柔嫩的小手攀上宋言亦瘦削修长的指节，将剑锋送入剑鞘。
冷剑入鞘那刻，二人目光相对。
手背传来的温热让宋言亦眸中的杀意顷刻消散，他耳根染上红晕，无措地瞧向与自己相贴的柔荑，没敢表达一丝一毫的抗拒。
直至她主动松开，他心中酥酥痒痒的感觉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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