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看着男子被蹭破的布衣,福身还了一礼,惭愧笑道:“郎君不必言谢,是我情急之下乱了分寸,最后倒是叫郎君将我一同救了。”

这时,身后忽地传来“哐啷”一声巨响,青鸾猛然想起那屠苏还在发狂的牛车上,连忙提襟追去,她跑到桥中间往下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气。

只见那疯牛失血过多,最后偏撞上了这左右最粗的一根树干,带着牛车连同屠苏整个翻了过去。

青鸾急忙冲上前去,前世她与屠苏立场不同,虽交过手,却没有深仇,何况她还记得方才危急之间,这个看似粗糙的男人向自己伸出了援手。

她虽不是君子,但却知恩。

青鸾扒开几根碎木,看到被卡在车厢下面的屠苏,大概是因为剧烈的撞击,屠苏此时已经昏了过去。青鸾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气息还稳,想来到底是习武之人,在撞击最后一刻也能尽最大全力用来自保。

屠苏身材本就高大,又被车厢卡得很死,青鸾到底是女儿身,竭尽全力虽将车厢挪动一些,但仍不足以将屠苏拉出来。

她正用着力,忽然发觉手中力道轻了不少,抬头一看,竟是那男子带着小童也来帮忙。

男子见青鸾面露一丝惊讶,朝她笑笑道:“先合力将这位壮士救出来再说。”

“好。”青鸾心中一暖,点头应道。

正当二人合力之时,压在下面的屠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懵懂地抬头看向青鸾,迷茫地喃道:“陆氏小姑?”

青鸾双眼一亮:“你醒了。”

“嘶——”屠苏渐渐回过神来,刚想挪动身子,却忽地龇牙抽了口凉气道:“我的腿被那畜生压着了。”

身子被牛压这样的事,青鸾活了两辈子也是头一次听说,虽然她在面上很同情屠苏的遭遇,但暗自还是忍了又忍,才不至于笑了出来。

屠苏缓了口气,对青鸾道:“小姑子,你且站远些,我自己能出去,别伤了你。”

“可是……”青鸾有些迟疑:“你的腿伤……”

屠苏咬了咬牙道:“便是被利剑穿透身子的疼也受过,这点小伤还算不得什么。”

青鸾闻言便与那男子和小童走远了些,只见屠苏运足了气,大喝一声,竟将那残破的车厢缓缓举了起来!

他怒目圆瞪,牙根紧咬,攒足着劲儿将脸憋得通红,额角爆着青筋,浑身力气聚到一出,轰然将那车厢丢了出去。

看着远处瞬时腾起的尘烟,青鸾哑然于心底暗道:宁晏礼究竟是从何处搜罗到的这些异士……

青鸾扶着屠苏站了起来,此时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鹤觞骑在马上,后面横躺着仍在昏迷的顺喜,行至近前,鹤觞一跃下马,将缰绳递与青鸾,冷道:“这是与你同行的小仆,我已探过他的脉息,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今日你且先回去,若他日大人问话,我再到陆府传你。”

而后他将目光移到了那男子的身上。

那男子温朗一笑,朝他拱手礼道:“乌山谢氏,谢辞,字未离。”

鹤觞眉头微微凝蹙,一旁的青鸾闻言心中也油生惊讶,乌山谢氏,那也是高门中的高中,贵族里的贵族,在诸多士族之间是仅次于金陵陆氏的存在。

然而……青鸾不禁再次悄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白布衣衫的男子,虽然相貌还算清俊,但却怎么看都看不出半分士族子弟的傲然之气。那种傲气无关才学,无关礼教,只因他们出生贵门,自幼见多了世人对他们的恭维与憧憬,便会自然形成那种特有的气质。

青鸾也是前世到北魏为妃后,才察觉到这一点。

想她刚刚见过的那陆家二郎陆羡,与这位谢家郎君,虽然外表看着都是一样温和的性子,但言行间总是有些微妙的不同。

大约是看出鹤觞和青鸾的惊讶,谢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乌山谢氏的一个旁支,南渡时家中罹遭流匪,父母兄姊皆被杀害,钱财也被抢光。当时我还年幼,故而有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只是因此家中已经没落了,我现居于城郊,平日里教邻里孩童们识一些字。”

他对鹤觞道:“虽不知今日发生何事,但若有能襄助之处,定知无不言。”

这一番话下来,青鸾愈发惊讶,他竟能将平生最痛之事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想他命数坎坷,却能如此淡然处之,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敬意。

鹤觞听完谢辞的话也有些意外,冷决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些。

这时后面追上来两个牵马的黑甲士卒,鹤觞助屠苏跨上马背,自己又上了另外一匹,二人调转马头,鹤觞率先走远,而屠苏与青鸾告了别,也喝了一声便策马离去。

顺喜还未醒来,青鸾也不便久留,遂亦与谢辞和那小童道别。

她用发簪随手将长发一绾,熟练地翻身上马,在谢辞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

昭阳殿内,钟乐靡靡,酒香萦绕,几个细腰美人舞姿清艳,眼波婉转如水,随着腰身回转,周身盈盈散出若有似无的暗香。

李洵斜倚在凭几上,眯着醉眼,手指敲着大腿,意兴阑珊地打着拍子,他视线在殿上扫了一圈,懒声问道:“宁卿何在?”

一个小太监闻言连忙向一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立即上前为李洵斟满美酒,旁边的两个端上一座五足莲花铜炉,炉中生出袅袅青烟,沁人心脾的幽香很快充盈殿内。

那小太监悄然退出,疾步穿过一条狭长的窄巷,来到府库后一座常年闲置的宫殿。

两道暗红宫门紧闭,小太监上前轻轻叩响兽头铜环,先叩两急一缓,隔了一会儿,又叩一缓两急,门内起初无人应答,过了半刻,宫门才缓缓打开。

他跨进宫门,院中无花无草,一片光秃秃的青石板路,只有殿前的回廊上挂了数道白幡,每到风起时,白幡便会轻轻扬起。

宫中的正殿门大敞着,除了几盏宫灯,前殿空无一物,小太监听到几声若有似无的惨叫,却司空见惯似的直入后殿。

掀开帷幔,后殿无窗,光打不进来,深处一片漆黑,只有几盏幽暗的烛火,正中摆着一道绨素屏风,屏风前摆了一张案几,案几后端坐着一个人影。

小太监伏手道:“总管,陛下召见。”

“陛下可曾用膳?”宁晏礼凉玉似的声音响起。

小太监答道:“用过了。”

“香燃了吗?”

“燃了。”

宁晏礼擦亮火折,将面前的灯盏点燃,照亮了案几正中放着的黑绸皂囊,“你先回去罢,待会陛下睡下,记得叫流萤每隔三刻将那香换上一次。”

“诺。”小太监恭敬应道,恰闻外殿传来两道脚步声,一轻一重,一疾一徐。

冷着一张脸的鹤觞,与缠着右腿一瘸一拐的屠苏相继走进后殿,拱手礼道:“大人。”

小太监察言观色,悄然退出。

宁晏礼拿起皂囊没有抬头。

鹤觞与屠苏相视一眼,良久,屠苏憋不住先开了口,道:“请大人赐罪!”

宁晏礼从案下唰然抽出一把短刀,跳动的灯火照在刃上,映入漆黑的眸底。殿中不知从何处依然隐约传出凄厉地惨叫。

他缓缓道:“你何罪之有?”

屠苏面带愧色,咽了咽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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