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士也是被这眼泪弄得昏了头,即刻道:“毋要胡言乱语!身……身为正派弟子,怎能随便说出身为玩物这种话?”

明幼镜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心里总还是惦念着宗主……”

他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一句话比一句话胆大包天。修士只觉头昏脑涨,嘴中挤出几个字:“随便你!总之,快些下山去,别碍着宗主的眼睛!”

明幼镜扁扁嘴巴,一副又要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可怜模样。低低哦了一声,费力背上铺盖,好不委屈地推门而去。

那修士总算松了口气。额角依旧突突地跳着,几时见过这样的人?换作旁人,被宗苍这样赶下山去,哪个不是吓得脸色煞白,只求宗主饶命,而这小孩儿却还是宗主长宗主短,哭的梨花带雨的,仿佛自己的命也没有能陪在宗主身边重要。

他陪在宗苍身边这许久,莺莺燕燕实在见了不少,可大多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真被宗苍轻描淡写地收拾过,立马退避三舍,老实得不得了。

只怕这小孩儿也同先前之人无甚差别,只是嘴上说得格外好听。

不过想到那藕段似的小臂上妖冶的花纹,还是要感叹宗主心智实非常人。只是又念起宗主对司宛境那等清冷俊俏之人尚能沉着以对,对一个小孩子,或也没什么把持不住的,也不算奇事。

于是整饬心神,回上万仞峰去也。

……

“宗主,听说你将那小朋友打发了去,是不是真的?”

宗苍正立于一面铁壁之前,其上悬一柄漆黑重刀,玄铁为体,精铜做柄,镌刻飞翅鬼兽花纹。长约四尺,开刃极足,冷冽锋面蜿蜒浓黑花刻,仿佛时刻流淌血浆飞溅。再细望去,刀锋处竟当真滴落暗红血迹,汩汩流淌,汇进铁壁下方特制的凹槽里。

瓦籍在门槛前蹭掉靴上泥污,好不兴奋地踏进宫门,开口就是破锣嗓子:“你若不喜欢那小朋友,不如抓给老瓦当个药童?咱们药石峰可是冷清得很。”

宗苍笑了一声:“好啊。九千级天阶爬下去,把他找上来就是了。”

瓦籍瞪大了眼睛:“宗主,你把他扔到山下去啦?”

宗苍眼睛没抬,不置可否了。

瓦籍啧啧两声:“可惜了。他是炉鼎体质,多么难得!若是在老瓦的药石峰,不知能起多少妙用!”

“你既这样稀罕,不妨上誓月宗,向房室吟要几位炉鼎女修。”

瓦籍连忙摆手,一叠声道:“老瓦这一把老骨头,可没有那些绮念。若是个娇憨的小孩子来解解闷便罢了,房宗主手下那些千娇百媚的姑娘,老瓦可不敢沾惹!”

宗苍嗤笑:“明幼镜未必比那些姑娘好许多。”

瓦籍哪里会信。十八岁,多么可爱的年纪!三宗里都是些老怪物,有几个年轻的,也都是一板一眼,没趣得紧。

“山下可不是好地方。咱们摩天宗不同日月二宗那样福泽仙乡,本是依鬼脉而立,靠纯炽阳魂镇压万鬼。走下这天阶,阳气不盛的,根本撑不了几时!”

瓦籍忧心忡忡:“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呢,老瓦不忍心……”

二人正说着,却听门外来声:“宗主,明幼镜已下山去了。”

瓦籍一拍大腿,跳到那修士面前问:“真走了?可带什么镇邪之物没有?”

年轻修士一愣:“没有。”

瓦籍大叫可惜,被宗苍推了一把,将将住嘴。修士见宗主身形从门后遁出,连忙俯身行礼,被他利落打断:“知道了,你去吧。”

修士称是,瓦籍却偏偏要继续问:“不成,我不能让人说咱们摩天宗是狠心害死小孩子的。他下山之前,就没说什么?”

修士摇摇头:“只是哭了一场,说想继续陪着宗主云云。”

宗苍不以为意,明幼镜的眼泪有什么不寻常?瓦籍的眼泪都比他稀罕点。心里自是毫无波澜,只是不冷不热道:“随他去哭,只莫要在万仞峰上号丧。”

他这话摆明了是叫明幼镜下山便没有再叫他上来的念头,瓦籍可不乐意了:“万一那小毛头真爬上来这九千天阶了呢?你是要还是不要?”

宗苍长袖一挥,漠然转身:“他上不来!”

……他这自信不是没有缘由的。

三宗之下,凹凼平谷,乃一处贫瘠山村所在,名曰泥狐村是也。

此村已繁衍百年,土地贫瘠寸草不生,靠猎狐和买卖狐皮维生。村口来来回回的有几个荷担的村夫经过,还有不少坐在板凳上唠闲天的老妪闲翁。

回望长天,万仞峰高耸入云,宛若天柱。一眼望过去,只有蜿蜿蜒蜒几级青灰石板,笼罩在丛生无章的野草中。

传言也曾有人拾级而上,寻得传闻中的三宗所在,自此得道成仙,也有传闻道那人只是不过叫大虫叼去,罔论甚么成仙。

“所以才说,明家那小子分明就是叫那缺德的两口子卖给了人伢子,也就他们嘴咬了铁板那样硬,说什么把小儿子送去修道了。”

“就是说,我看那小儿子八成若非是给人家当奴仆,便是寻个盗跖像,染上不干净的手脚罢了。”

“说不准早已是黄土一抔,要不然怎的十几年也不回村子一趟?那小孩七八岁才送出去,准记得他们两口子的。”

“我看不假,八成是早就死啦!”

说着将枣果瓜子吐了一地,十分的闲谈欢愉。而等日薄西山之时,正要将屁股底下凳子一收各自回家,却见斜阳底下怯生生站了个少年,背着两包铺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走过来。

“谁死了?”他看上去相当疲惫,却还是用纤细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我吗?”

泥狐村明家送走小儿子的第十年,明幼镜回来了。

穿着一身灰扑扑但料子上好的杏色轻袍,踢着两只磨平了底却绣纹精美的皂靴,背着一只绸缎包袱,回来了。

站在已然被岁月侵蚀出沧桑痕迹的明家院落前,他说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

“我居然有家?”

也不知道是谁问了他,还是他在自言自语,总之他摇了摇头,叹道:“不应该呀,按理说,跟我沾上点关系的都该全埋土里了才对。”

这一句话刚落,面前门扉陡然打开。

“谁家的倒霉孩子,在人家门口说这些个背时的话,晦气得很!”

从门后怒冲冲而来的女人三十左右年纪,一身挺花哨的绸缎轻罗,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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