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半月已过,谭衔霜从终南山捡回来的那个男人终于能够下地走动。他好几回险些死掉,四喜堂最贵的药给他用了好几斤,连救命的老参都给他吃了一根。
谭妙真心疼她们四喜堂的那根参,男人一能动弹便逼他帮自己做事,多是坐在一旁挑拣药材一类的。
这个男人有些古怪,问他从哪儿来、叫什么?他一概假装失忆。唉,他当四喜堂这些女大夫是傻的,头都没伤到怎么可能失忆呢?
谭衔霜不再问。
“阿凶,”谭妙真呵斥一句,“那是当归,你自己看看你放到哪儿去了?”
男子不愿说自己名字,模样长得又凶,于是便被谭妙真带头叫“阿凶”。
他“哦”了一声,从竹筐中将误丢进去的当归拣出来。
但其实这个男子脾气意外地好,一点也不凶,不论谭妙真如何使唤他也不生气。而他那张可怕的脸看习惯了也并没先前那般可怖。谭妙真发觉,他没被损伤的半边脸其实相当俊秀,称得上英气逼人。
谭衔霜一手一碗药地端过来,递给男子,又嗔怪谭妙真道:“阿妙,收收你的小姐脾气。”
谭妙真撇嘴。
男子几口将药喝完,慢吞吞地对谭衔霜道:“多谢阿霜。”
莫名其妙!
谭妙真大怒,吼他一句:“说什么呢?阿霜是你能叫的吗?!”
“谭妙真!”谭衔霜喝道。
谭妙真觉得莫名其妙——是,二姐姐人好、医者仁心,不仅将这快死了的男人救回来,还事事躬亲;可这男人,未免与二姐姐走得太近了些!
不仅从头一天便住在二姐姐屋里、盖了二姐姐的婚被;而且他每每要走,二姐姐便找各种理由拦下,这……这现在又叫起二姐姐乳名——这可连她都叫不了!
“你这鬼鬼祟祟的坏男人,要是敢打我二姐姐的主意——”
“谭妙真!”
“抱歉——”男子提高声量,盖过二人争执,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哑声重复,“抱歉……”
他默默低头,极快地挑拣手里的当归。
谭妙真瞪他一眼,不再理睬,切药的刀剁得响亮非常,一下一下、如同剁骨头一般。
男子方才或许太急、动作太大,胸前伤口隐隐作痛,便停下手中动作轻轻压住胸口。谭衔霜看见,上前和声问:
“阿凶,哪里又疼……”
“我真无语!”谭妙真大喝一声,将另外二人都吓一大跳。她只觉这男人居心叵测、一装再装,而她二姐姐死心眼发觉不了。想到此处,她气得一把将刀扎进案板中,转身走了。
走出房门,她又气不过,一把推开窗户,扒在窗框上大喊:
“谭衔霜!你就是个傻子!”
*
“总之那人与我二姐姐越走越近,可我从第一眼看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只有我二姐姐傻乎乎地说什么‘医者仁心’,”念及此处,谭妙真忍不住翻个白眼,“她总这样,善良得过了头。”
“他居心叵测?”沈羡亭问。
“谁知道呢?兴许连他被我二姐姐捡到都是算计。”谭妙真叹气,神色中透出怨气。
“他在四喜堂住了三个月,随身带着一瓶药水。我问他那是什么,他也不说;我去问二姐姐,她只告诉我一定不能碰,不必放在心上。”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翦水花。他去弃月楼投毒的路上被仇家所伤、又被我二姐姐所救。待他伤愈,他便拿着那东西去了弃月楼。”
“再之后……我二姐姐便死了。”
*
阿凶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谭妙真心大,只说他肯定是伤好离开了,心里暗爽——这下没人再惦记她二姐姐了。
只是他没结药钱。
这还是令她有几分生气的。
不过麻烦嘛,早走早算。钱不钱的无所谓了,只要她二姐姐没被祸害便好。
谭衔霜与她不同,似乎有些焦心。谭妙真不懂,她近期对她这傻乎乎的姐姐颇有火气,说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走便走了,真不知道你糟心什么……”
“你知道什么?”谭衔霜有些生气,“他身上那瓶药可是……”
她忽然顿住。
“算了,”她沉声道,“我还是别自己吓自己了……”
阿凶走后,四喜堂又回归了往日的忙碌。
她们依旧给女人与孩子看病,每日见到的男人唯有三两药商。谭妙真身强体壮,被迫当了她二姐姐的苦力,干着往日里阿凶干的那些力气活。她第一次有些想念阿凶,唉,呜呼哀哉!
前日刚下过雨,地上尘土成了黄泥。踏羽全身黑而四蹄白,踩了泥便洗不掉,谭妙真本不想带它出去,奈何今日订的药材太多,须得踏羽驮着。
她叹口气,摇摇晃晃地,骑着踏羽取药去。
方牵上踏羽,她便见二姐姐穿戴整齐,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她不由问道:
“二姐姐这是去哪里?”
谭衔霜的回答有些惊人,远超谭妙真所料,她答道:“弃月楼。”
弃月楼?
谭妙真向来不喜这些江湖门派,并未过多关心过。可弃月楼太出名,火余宫灭门后便是弃月楼一家独大,任她这种小民也多少了解。
二姐姐何时与这弃月楼扯上关系了?
“姐姐为何要去?”
“弃月楼出事,请我过去看看,”谭衔霜压低声音,神情严肃而紧张,“许是投毒。”
“投……”
“不要乱说,江湖纷争,不是你我小民能置喙的,”说着,谭衔霜抓着踏羽的马鞍翻身而上,催促道,“总之危急,接你踏羽一用。”
话音未落,她已打马而出。
*
“那时正值朱雀台比武,弃月楼宗师尽数前往朱雀台观礼。拏云趁虚而入,在水井里下了毒。我二姐姐博闻强识芳名远扬,被弃月楼人请去辨认井中之毒。她认出那是翦水花,可唯有灵山斥霄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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