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都督并非寒州官员,按规制而言不能住进公廨,杨刺史又称住客栈不便,因而秦北最终在州府附近短租了一处宅子——毕竟身为“谢小公爷”,出门的排场可不能少。

当然,花的钱也都是从谢小公爷本尊的腰包里掏的。

为了演得逼真,秦北还特意每天刚一点卯便出门“办公”,实则出门后便立即找地方换下衣裳,穿街走巷收集线索。

这天他原本也是一样的打算,怎知门缝一开,便看到一架西北方向急速而来的马车,在州府公廨门前略停一瞬,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横卧在地的身影。

秦北隐匿在阴影之中,待那马车走远后,方冲上前去。只见那是一个身穿玄衣的少年,高鼻深目,腰间还有一柄缀着红玛瑙的横刀。

“……朝鲁?”

*

“天杀的游鱼舫!竟敢对小爷如此无礼!等我找到他们的罪证,我一定将整个霜华之境翻个底朝天!”

可怜这孩子饿了一夜,还被直接狠狠打晕后直接扔到了州府门前。少年人本就血气方刚,朝鲁这种千娇百宠养大的孩子,从未没受过这种苦,自然气得直跳脚。

朝鲁一手拿着一只肥硕的鸡腿,另一手拿着一张夹满羊肉的胡饼,吃得满嘴流油,双颊鼓鼓囊囊的还要破口大骂,身后还有一名衙役拿着热鸡蛋在他后颈处热敷。

秦北和杨浩哲则在一旁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刺史大人先开口:“你虽是耆长,可一来无人报案、二来没有公文,你自己跑到霜华之境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要我如何跟你父亲交待!”

朝鲁翻了个白眼,“杨刺史,你也说了我是本州耆长,那就有责任除暴安良!最近寒州城里失踪案那么多,那个游鱼舫的人个个形迹可疑,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去探查一番怎么了。我又没用公廨的名义去,这不还戴了面具么?”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杨浩哲更是气恼,“你以为霜华之境里的人都是吃干饭了吗,一张破面具能顶什么用,有本事你不要一天到晚挎着这柄刀到处跑。”

面对眼前这唠唠叨叨的叔侄对骂场景,秦北倒是很快抓住了关键点,“杨刺史,方才朝鲁耆长说,寒州城最近失踪案频发,可您又说无人报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浩哲闻言骤然一惊,本想打个马虎眼,怎知朝鲁大咧咧地插了进来,嗤笑一声道:“报案的人可不少,可找不到人,不就结案了么?要我说,那些失踪案都是游鱼舫开了之后才有的,八成跟这个地方脱不了干系。”

“你可快闭嘴吧!”杨浩哲立眉瞪眼,又转过身对着秦北继续含糊其辞。可惜秦北不吃这一套,他摆出谢辰阳一贯的戏谑又凉薄的神情,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杨浩哲总算吐出了实情。

一个月前,有一位贵人从寒州进入大晟,可过了没几日,他的随从车驾一应均还留在原处,他本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随从赧然大怒,要求寒州府即刻找到那位贵人。

杨浩哲惶惶不安,这才下令锁城,还每日派人挨家挨户搜查,却始终找不到贵人踪迹。

秦北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忽的想起某位给自己抓出全身血痕的贵人。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杨刺史说的这位贵人,可是与北陀王室有关?”

此言一出,房内骤然安静,杨浩哲神色莫测,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秦北,可没等他开口,一旁的朝鲁却忽的回过神跳了起来。

“你见过我表舅?!”

***

闻非等人下榻的客栈虽不及天香楼那般豪华,可毕竟开业时日不长,尤其他们住的两间上房,一应家具摆设都算得上店内最好的。可如今房中那方原本没什么使用痕迹的木桌上,赫然多出了一支深深嵌入桌面的箭。

半刻钟前,王良刚从箭上取下了一封信。

他艰难地看完信上那简短却龙飞凤舞的字迹,挠着头说道:“也就是说,寒州城封城是因为元沙殿下。既然朝鲁算是元沙殿下的亲族,那他会去游鱼舫找人,就说明游鱼舫与北陀王室没有关系吧?那游鱼舫的秘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不对,朝鲁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去游鱼舫找人,只能说明元沙入寒州时与他见过面,并且二人关系还不错,但这最多能说明游鱼舫与元沙本人没有关系。”闻非接过信,一目十行地扫完,沉声道:“游鱼舫里的北陀秘药除了用作香薰,连一般食客的酒菜中都加了,如此大用量的开山花,背后若是没有王室支持,可能性微乎其微。”

“谢都督和朝鲁同时在拍卖会上发难,游鱼舫选择将朝鲁毫发无损地送走,大概率是因为他们清楚朝鲁与北陀王室的关系,却无法出面澄清自己与元沙殿下的失踪无关。”

闻非盯着那夜从游鱼舫带回来的面具出神,“昨日我在游鱼舫门厅中等谢都督之时,仔细观察了进出的人。整整两个时辰内,从游鱼舫大门进出的均是外邦商旅,从他们吃喝和下注的钱财来看,应是被困在城中好一段时间了。听附近的当铺说,游鱼舫之前的家奴拍卖,每隔一日便有一回,可最近一月里三五日才有一回。”

苍狼从得知自家主上孤身赴险后,脸色就一直沉得像块木炭,直到此时才幽幽开口:“也就是说,游鱼舫的确与失踪案有莫大关联,并且因为元沙殿下恰好这段时间‘失踪’,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困住了它自身的经营。”

闻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良却不解道:“不对啊,我们才刚到寒州两日,不是已经撞上了两次拍卖么?”

这小子反应还挺快,闻非瞥了王良一眼,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第一次的暂且不论,昨夜的这一场是紧挨着的,谢都督当时提出要看市券,应该不是游鱼舫常有的规则,可那人看上去毫不惊讶,当场就应承,并要带着谢都督离场。依我看,恐怕昨夜的那场拍卖,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

他们昨夜再探游鱼舫的计划虽不是突发奇想,可一出门就遇到了阿然,而她那位失踪多日的兄长的随身之物竟如此凑巧地出现,再加上寒州城近年来不计其数的失踪案……

这线索着实有点,太过明显了。

王良闻言,脸色骤变,“那主上岂不是……!”

闻非道:“你们对谢都督比我更熟悉,你们觉得以他的才智与身手,会在游鱼舫里吃亏么?”

王良张张嘴,用力地摇了摇头。苍狼沉吟片刻,皱眉道:“若是明刀明枪,即便对方有上百人,三五日内主上也能全身而退。可若是对方使阴招……”

闻非拿出苍狼带回的开山花碎片,对着阳光举起半片,盯着上面半透明的花瓣纹路轻笑道:“若是对方使毒招,这就该我出手了。”

***

游鱼舫深处的藏宝阁内,一个极其清瘦的鹤发老人在端坐其中,对着眼前的一摞账本,干枯的手指在黄玉制成的算盘珠子间飞快地拨弄着。

一名小厮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五爷,昨夜那个赖在店门两个时辰不肯走的人,哦就是跟着那位要看市券的苏老板来的仆从,他又来了。”

那瘦老人名唤聂五,江湖人尊称他一声“五爷”,游鱼舫大大小小的生意都是他出面周旋的,是个面柔心狠的角色。听见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道:“倒是个忠仆,过了一夜还敢过来。你就跟他说,他家主人在游鱼舫畅饮开怀、住下了,打发他走便是。”

那小厮跟了聂五好几年了,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闻言忙道:“这人恐怕不一般,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说着他从怀兜里拿出一个约莫两节手指长的小白瓷瓶,颤颤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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