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谢柏峥一时没听到回答,疑惑地转身,只见霍靖川不知何时落在后面,正在飘过来。他对新身份倒是适应很良好——

他道:“王妃在是找我么?我虽很想与王妃说话,只是还得先解决眼下的麻烦。”

谢柏峥奇怪:“什么麻烦?”

霍靖川:“有人跟着你,听动静是个练家子。”

谢柏峥:“?”

“练家子”这个说法上一次听到还是在古装剧。谢柏峥问:“你说的是能赤手空拳打虎那种,还是能飞檐走壁那种?”

霍靖川默了默:“都不能,只是一些普通的拳脚功夫,比起本王还差得多。”

谢柏峥闻言,有些无语。

他道:“好幼稚啊王爷,所以刚才是在吓唬我?”

“……”

霍靖川摸了摸鼻子,眼神游移了一下。

谢柏峥笑了笑,问他:“跟着我的,是刚才那位小厮?”

霍靖川虽然被噎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答:“是他。”

“原来还真是。”谢柏峥冷笑:“这算不算是先礼后兵?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回到家里不是要被吓出一场几十两银子的小病?”

霍靖川:“。”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他要倒收人家几十两银子。

霍靖川道:“那王妃预备如何做?”

“我都说了自己是文弱书生,我能做什么?”谢柏峥认真似的:“你去装鬼吓他吧。”

霍靖川:“。”

谢柏峥甚至没有回头看,大有把这件事交给“金牌打手”的意思,还不忘夸人:“放心,这个行当你暂时没有对手。”

霍靖川:“呵,因为我是真的鬼?”

谢柏峥:“不好说,万一你其实没死透呢?”

霍靖川:“王妃果然不介意我的死活。”

谢柏峥:“……”

怎么还挺有来有往的。

霍靖川似乎也觉得有点意思,值得一试,他也想试试自己是不是有“法力”,他飘到人面前一挡,那小厮只觉得眼前一暗,可又没看到什么东西。

紧接着,又感到阴风阵阵对着他吹。

霍靖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小扇,对着人扇。谢柏峥看得想笑,这人从哪里掏出来这么小的一柄扇子。

他看到一旁的小摊,也拿起一把折扇。

那小厮一脸惊恐地抬头时,看到的正是谢柏峥气定神闲的打着扇子,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

那小厮:“……”

真邪门啊。

谢柏峥回头付了买扇子的两文钱,心中分外感慨,原来不理会形而上学唯物论竟然是这样的感觉。

果然人生还是得多体验。

穿过这条街,便是县衙所在那条街,围观群众还没散干净,想必那人也不敢再造次。谢柏峥神情一松,问起来:“你在二月里也随身带着扇子?”

“那是我的平安符。”霍靖川说:“全天下只得了这么一小块佛玉,皇兄命人将他做成一柄扇子叫我随身带着。能不能够保平安暂且不知,能拿来换王妃一笑却是值了。”

谢柏峥:“……”

这就是古代霸总麽。

谢柏峥无语道:“你皇兄一片心意,大概不是叫你这么用的。”

霍靖川却笑,又变成那一副游戏人间的模样:“王妃此话好生偏颇,我在你与皇兄之间选择哄你,怎么竟还不高兴了?”

谢柏峥:“。”

他还是不说话好一些,谢柏峥反思了一瞬,抛到了脑后。

县学距离县衙并不远,只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县学的值舍。谢教谕并未在此处购置房产,一家人便就住在值舍内。

刚入院中,便听到一阵说话声。

家里有客人在?

谢柏峥心下想着,却也只是疑惑,脚步不见慌忙。县学的值舍自然不会造得很富贵,只有一个小院,一间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

招待客人的屋子是在正房前隔出来的一间堂屋。

谢柏峥回来得动静,自然也都听得见。

谢夫人苏氏忙迎了出来,她见到谢柏峥,像是才有了主心骨:“儿啊,你可是出去探听消息了?”

谢柏峥还未答话,苏氏身后又跟出来一位妇人,年纪看起来与苏氏相当,只是穿衣打扮似乎更精细些,身材也更丰腴。看面相,像是个很会张罗事的大婶。

可此刻,亦有一些着急地看着谢柏峥。

“这是你罗叔家婶子。”苏氏解释:“你平日总在学堂念书,想来并不常见。……你刘叔也被带走了,你婶子原在家等着,久不见人回来才到咱们家来。”

谢柏峥忙与刘婶打了招呼。

刘叔想必就是县学训导——那位更得上官亲睐的副学官,早些时候苏氏提起过,谢柏峥记下了。

“母亲与刘婶不必过于忧心……”谢柏峥思索道:“儿子出门打听过,应当是学生犯了事。如今县衙只说提人,却没说不让探望,过了响午还不回来,也可准备些吃食送去。”

两位夫人一听,都觉得有道理,立时也不在这干等着。

县学训导家的忙道:“还是读书人的脑子好使,咱们做妇人的出了事只晓得着急,竟忘了这些。咱们家虽只是教书的,但在衙门口也有几分薄面,我这就备上饭菜送去。”

谢柏峥道:“婶婶慢走。”

苏氏都没来得及说话,这人就被谢柏峥送走了。她试探道:“儿啊,那我也替你父亲准备些吃的送去?”

谢柏峥却摇头,“母亲且坐下听我说吧。”

苏氏听他语气沉重,顿时又慌了神。谢柏峥不卖关子,直截道:“父亲今日怕是回不来,今日之事涉及科考舞弊,关系甚大,提学大人定然是要仔细查问的。此次县试是刘训导担任副学官,想必与父亲关系不大,只待提学大人查明便可归家……至于那饭菜,母亲随意准备些即可,想必是送不进去的。”

苏氏听他一言,心中七上八下,衙门口的事她理不清,只觉得吓人。“可你刚才为何与你婶子那样说?”

苏氏白着脸道:“她若去了县衙见不着人,岂不是要怪你?”

谢柏峥只笑:“怪便怪了,此时想必有人正盯着咱们家的动静,不好多留她。母亲若在意,待此事了结,儿子上门去赔不是。”

苏氏:“……”

苏氏想了想,确实现在不该在意这个。

默了默,她像是才处理完复杂信息一样,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科考舞弊?这可是要抄家流放的大罪啊!”

谢柏峥:“……”

谢柏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苏氏安抚好。他想起家里还有一位长辈,便去庖厨看了一眼,他走之前似乎请祖母带郎中去看药渣了?

谢柏峥到了地方一看。

那江湖郎中正在替祖母看手相,口中道:“老夫人这手相,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格,尤其儿孙运极好,令郎必能官运亨通。”

祖母惊喜:“如此说来,我儿自有神仙保佑?”

江湖郎中:“这是自然……若要确保万无一失,还得买一道我这‘天灵地灵’符,化作符水吞服,必能逢凶化吉。”

祖母面上一喜,又落下来:“可我儿被带走了,如何喝这符水?”

那江湖郎中似是业务不熟练,顿了顿道:“那便待令郎回来了再喝,驱邪去秽,将来必不再有灾殃。”

谢柏峥:“……”

行吧。

怎么觉得有时候封建迷信还挺好用的。

他过往的学识和一些坚定不移相信的东西,好像又再一次轻轻地碎掉了。霍靖川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有趣:“这郎中说得倒是也不错,读书人那一套,在老人家那里没有僧僧道道好用。”

谢柏峥:“。”

无语了他。

回到房中,谢柏峥理了理思绪,认为还是得从唯一的突破口入手。他拿出那一张条单:“我方才在路上问你,觉得这条单可有不妥之处?你有什么想法吗?”

霍靖川:“……”

这读书人甚至不需要休息片刻。大理寺若是有这样负责任的堂官,这世间想必也没有冤假错案了。

霍靖川看向被谢柏峥拿出来的那张条陈。仔细端详,很快便发现奇怪之处:“为何是这样式?”

谢柏峥不解:“什么意思?”

霍靖川与他仔细说明:“这条单的样式,通常被钱庄用作汇票。你看上面这首五言诗,其实是一首密押诗,钱庄专门有人辨识,这诗中藏了存钱时间和银钱数量。这是钱庄惯用的防伪手段,取钱时都要细细查问的,以防被冒领取用。”

谢柏峥拿起来看:“可这上面,分明写了一千两银。”

这张条单分左右两列,左侧是那首密押诗,右侧则是记录了欠银一千两的时间,归还期限,利息几何,又有原主按的手印。

任谁看也是一张借条。

谢柏峥皱眉,又恍然觉得不对:“钱庄有必要给每个借钱的客人这样一张条单吗?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问题?”

“不错。”霍靖川道:“本王虽不通庶务,却也知道为了辨别真伪,各大钱庄所用的纸都是特制的,造价不菲……难不成这地下钱庄是钱多烧的?”

“……”

“这样说来。”谢柏峥道:“还是得想办法查一查那个地下钱庄。”

霍靖川跃跃欲试:“现在咱们要去爬那地下钱庄的围墙么?”

说得可真不好听啊。

查案的事,怎么能叫爬墙。谢柏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门外有人唤他,是谢夫人苏氏的声音:“儿啊,为娘思来想去还是要再想想法子,我收敛了家中的财物,只是就这么一个小箱子便装完了。”

苏氏拿来了一个妆奁箱子。

她打开箱子,一眼便能看得分明。其中只有一个银钗,一对镯子,并一些碎银和两张银票。

两人沉默。

苏氏很快又打开了这妆奁箱的暗格,里头装着两层银锭:“这原是要留给你的读书、娶妻的,如今只望你不要怪娘亲。”

“咱们还是得救一救你父亲。”

谢柏峥只觉得心酸,一个古代女子要在丈夫和儿子之间选一头,想必也是经历过一番思想挣扎。他动容道:“叫母亲为难了,咱们自然是要救父亲的。”

苏氏欣慰点头:“这些打点银两可够啊?”

谢柏峥为了让苏氏安心,只好先暂且收下道:“母亲放心,尽够了。碎银也可先留作家用,即便要打点也没有送碎银子的。”

苏氏闻言,立刻将碎银子捡了出来,难为情地说:“还是我儿考虑得周到,若是钱不够了,咱们便只得想办法去借一些。”

谢柏峥趁机问道:“母亲可听说过曹氏钱庄?”

苏氏思索着摇头,“并未听说,咱家要去钱庄借钱么?不如找你爹爹的同僚……。”

“母亲提醒的是,是孩儿思虑不周。”谢柏峥顺着苏氏的话往下问:“不知父亲在县衙的户房可有相熟之人?”

苏氏仍是摇头:“你父亲也是被朝廷选派才到此处为官,来往也都是县学的同僚,并不曾听说与户房有来往。”

谢柏峥略点点头,倒也并不意外。

按照庸朝的官吏制度,地方官大多都是流官,任期满了就会调任。而县衙的胥吏则稳定得多,都是当地人,实际上属于不同的两个利益集团。

因此谢教谕与户房不相熟,也是情理之中。

“不妨事,母亲不必失望。”谢柏峥反倒鼓励苏氏:“如今父亲不在,家中可都仰仗母亲,万望好好保重,即便遇到事咱们也不必慌张。”

谢柏峥好一顿劝,才将苏氏劝去歇息了。

谢柏峥将人送到门口,心里却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他真的能帮助原主洗清冤屈,将这一家人都在这桩到后世仍是悬案的科举舞弊案中保全吗?

谢柏峥有片刻晃神。

霍靖川见苏氏走了,也跟着飘出来问:“你方才问起户房,是因为户房管赋税?哪怕是地下钱庄,也得有个正经名头去纳税,的确多少能查到一些钱庄的底细。”

谢柏峥:“。”

他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谢柏峥有些泄气:“可你也看到了,此事行不通。你倒是能来去自如,可是县衙登记造册的账册底稿不知存了多少,短时间如何找得到?”

霍靖川失笑,原来他早就打过这种主意。

这书生胆子可不小。

回过头来,却见谢柏峥对着那妆奁盒子发愁,若真要靠这些银子去上下打点,恐怕连知县老爷家都进不去。

霍靖川讨嫌地评价:“看来谢教谕为官甚是清贫,平日不收学生的孝敬么?”

谢柏峥将那妆奁盒子盖上,语气生硬:“自然比不得庆王府富贵。”

霍靖川:“。”

霍靖川笑笑,“我的不就是王妃的?即便我死了,也该由你继承本王的……衣钵。”

谢柏峥:“通常被成为遗产,当代大儒这都没教你吗?”

霍靖川:“自然是王妃说了算。”

谢柏峥不理他了。

霍靖川不甘寂寞:“苏氏给你的这些钱,恐怕是她的体几钱,甚至是嫁妆银子。可若真要上下打点,恐怕不够。”

谢柏峥并不打算动这一笔银子,如今案件尚且不明,总要留一条退路。若是将来真受了这案件的牵连,那才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

不如暂且收好,待此事了结再归还苏氏。

谢柏峥懒得解释,含糊应了一声:“嗯。”

霍靖川:“。”

他好会敷衍,他心里有我。

霍靖川见他心中似有成算,好奇问道:“谢教谕他已被带走半日了,你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苏氏给你的钱似乎也不打算用,你对本朝的吏治如此放心?”

谢柏峥笑了:“朝廷吏治清明,我不该这么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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