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前脚出了崇明殿,后脚,他封定远将军的诏书就传遍了整个南魏。
其实许多人都等着陈京观领兵来闹,或者萧霖杖杀逆贼。而如今的局面,于百姓是好的,于刚刚和陈京观擦肩的人而言,却不算称心如意。
只是陈京观对此毫不在乎。他此番的目的达到了,以后与他们针锋相对的日子还多,他眼下要考虑的,是怎么把粮运进阙州。
路过阙州城门,他远远就看见了夏衍,微微弯了腰向他示意,而那小孩毕恭毕敬地对着陈京观行了参拜礼。
不远处,一个拿着拐杖的老人在距离守城士兵不足百米的地方来回踱步,看陈京观骑在马上走过来,便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天寒地冻,再吃不饱饭,这个年不好过。”
陈京观没有回复老人的话,但是等老人走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本打算先回雍州再出发去敬安山,但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要难走,刚下了雪的雍州道湿滑,越往北走,天就越寒,他们不能再在路上耽搁。
而且在这样恶劣的天气连夜回去,对将士们也是个考验。
如今已经十二月,若是回了雍州,就是再快,等着粮送到阙州也到一月末了。
“平海,你说今年的年我们俩都不回去,平芜是不是要闹了?”
平海轻笑了一声,半晌,说:“师父在,他不敢。倒是咱们趁着年关打过去,敬安山那刚好没什么戒备。”
陈京观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平海自然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两人出城的时候,门口的平远军已经接到了平海递出去的消息,提前一步迎了上来。
其实陈京观在来之前还担心自己受封回来,将士们势必是不满的,可真见了面,欢迎他的依旧是那一句句的“少将军”。
或许对于平远军来说,自陈京观领着他们趟过了洪水,又为百姓东奔西走地寻粮,他们便只认少将军了。
其余的,以前与他们无关,现在亦是如此。
“少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
为首的将领替兄弟们问出了这句话,每个人都眼巴巴等着。
“今年的年回不去了,咱们直接去敬安山,会一会鼎鼎大名的穆氏兄弟。”
大家听了陈京观的话,便准备上马出发。平远军多是家里没什么挂念的,大家呆在一起,还更有些年味。
“这一次要是胜了,咱们都进阙州城过年!”
陈京观脸上带着笑,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信给了队伍里的信差。
“快马加鞭,一封亲手交给陆小爷,另外一封交给董将军。”
信差微微点头,先大部队一步从崇州道上走了。
阙州到敬安山四百里,中间隔了廊州城,而如果从崇州道走,可以省下一百里的路程,只是如今的崇州还有守兵在,陈京观刚受封,大张旗鼓领着私兵去崇州,倒像是去耀武扬威。
陈京观遣了信差,又让平海拿出地图。
那穆氏兄弟占的敬安山,处在南北两国的交接,北接凌州,南邻廊州,更重要的是,南魏最大的运河从敬安山起,引了泯川江的水直达阙州,让阙州全城百姓的粮走水路,是唯一能在年关前到达阙州的方式。
所以打开穆氏兄弟的封锁,至关重要。
至于廊州的粮,悉数藏在廊州最大的布坊里,而那布坊,实际上是陆家的产业。
“师兄,敬安山上山只有一条路,为保险起见,我们要等着援兵过来。”
陈京观看着平海画出来的那条线,又往平海落笔处看了看,发现那正是陆家的昌安营。
“我们走昌安营,在他们发现我们之前,先抓了他们的人。”
平海没有说话,陈京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虽然我现在是南魏的将军,可是我送去的信上表明了要与昌安军合理剿匪的祈愿,如今再去,也师出有名。”
他们都经历过父辈被疑叛逃的事,在和他国军队交往中,更多了几分谨慎。
定了作战路线,大家也都充满了士气,一百人的队伍,从廊州的小路直去往北梁平州。
而几天后的平州昌安营中。
“哥,我的好哥哥,这次敬安山剿匪就让我领兵吧。”
陆家小公子陆栖野跟在哥哥陆栖川的屁股后面,身材高大的他套在昌安营的盔甲里倒多了几分成熟。
比起陈京观身上那种做什么都淡淡的感觉,陆栖野身上满是十七岁时的意气风发。
不过就凭陆家在北梁甚至整个大陆的名号,他陆栖野只要不谋权篡位,定是能保他一生繁荣。
“你在昌安营待了多久?三年?我能让你将他们带出去,可那些卖命二十余载的叔叔伯伯们能听你的?”
陆栖川脱下刚刚训练完湿透了里衣,用水桶里的水浇在了自己身上。虽是北梁十一月的冬,可他依旧习惯于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保持紧张。
“那还不是您和父亲不让我去,我明明十二岁时就要去的,哥你也是十二岁去的!”
陆栖野还是跟在陆栖川背后絮叨个不停,但是他倒是有眼色,看着哥哥洗完,便顺手递上了帕子。
就是还没等陆栖野再张嘴,两兄弟的母亲方荔就从后堂走了出来。
“栖川,别学你父亲,这个天断不能再直接用冷水洗了。还有你,”方荔替大儿子披上衣服,转身就在小儿子头上敲了一下,“你兄长每日练兵任务繁重,你怎么不直接找你爹?你也知道你爹能将你打出昌安营?”
陆栖野悻悻地笑了,一边挠着头一边换了人唠叨。
“娘,就一个小小敬安山匪患,哪里需要哥去。再说了,您不信我,还不信京观?”
方荔听到这个名字,手里折帕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当时陈京观跑到平州来募兵,在昌安营门口一待就是半个月,每日也不做别的,就盯着那些刚刚出了现役的士兵,跟着他们在茶铺聊天,帮他们去家里做活。
方荔第一次去军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他坐在茶摊点了一份茶点,虽说身上的衣服是粗布制的,可是他饮食时的动作,断不像是生在穷苦家的。
后来董辉的期役到了,他在军营里对陆栖野多有照顾,陆栖野便将他一路送到了门口,而陈京观便找借口撞上了出来陆栖野。
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陆栖野本就听了母亲的描述,觉得此人形色可疑,如今正中他下怀。
他装作是同董辉一同退役的,一路和陈京观跟着董辉回了家。
董辉的儿子几年前都定口匪患的时候被箭射下了船没了,按照军户制的规定,早就离开军营十几年的董辉又替儿子进了军营,而他对陆栖野的照顾,也是因为那时儿子与陆栖野相交甚好。
如今董辉家中,只剩他一个人了,陈京观进去看着他家主厅里摆着二十三个排位,从北梁建国,历四代,他董家便为北梁付出了二十三条命。
那也是陆栖野第一次去董辉家中,看着眼前的莹莹烛光,他看不清董辉脸上的表情,但是他能看到陈京观脸上染着一层说不清楚的寥落。
那一晚,董辉讲了自己跟着陆晁从东亭益州打到汝州,再连取朔州和遥州,最后把军旗插在了东亭都城济州的皇宫门前的故事。
他是董家活得最长的军士了,可最后,还是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董辉讲的时候,陈京观就在一旁默默听着,房间里的油灯许是很久没用有些发潮,陆栖野看到了陈京观被熏出来的眼泪。
其实陆栖野少时就听父亲和当时刚继位的北魏皇帝谈论过军户制的弊端,可是那一场辩论终究是无疾而终。
北梁以军事发家,兵,就是北梁的命脉,若没了兵,北梁皇帝元衡很难保北梁不会同失去了世家风骨的南魏般迅速衰落。
但是当他看到那些排位时,才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军户制带给人的压迫。
那是悬在血脉里的利剑,侥幸活过自己的期役,却要为自己的后辈继续担惊受怕,一辈子都活在战争的阴影之下。
等到董辉讲完自己过去的半生,陈京观便开始了他的叙述。
他隐去了自己作为陈景豫的部分,但是没有隐去与战争和京观有关的部分。
他成了本就叫做陈京观的孩子,父亲先是跟着陈频去西芥打仗,后受命随使团出使,却被南魏皇帝疑心叛国,最后惨死在了遏佐的刀下,他如今来北梁,正是看到了军户制下有许多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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