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

朱元璋今天罕见的没有批奏折,而是久违地穿上了一身甲胄。

这是一幅很破的甲胄了,宋代样式的扎甲,裙甲是红色的,甲叶上有着刀剑划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不少甲叶已经有了孔洞,显然被**的箭矢所射穿过。

不过,这副扎甲串联甲叶的线都是新的,而且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生锈,显然得到了很好的保养。

见到朱标和朱雄英进来,朱元璋摘下了兜鍪,露出那张饱经沧桑却依旧威严的脸庞。

朱标一眼望去,顿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父皇。

这副甲胄他是知道的,一直被挂在华盖殿里,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朱元璋没有哪次在换衣服参加各种仪式的时候,选择去穿上它。

实际上,对于皇帝来讲,如果不是到了御驾亲征,或者是检阅献俘仪式的时候,是不会穿甲胄的。

可这两种情况,都太过罕见了。

要让朱元璋御驾亲征,那得是什么敌人?三体人降临了?

开玩笑,当年北伐元朝的时候朱元璋都没御驾亲征,现在太平天子当了这么多年了,更不可能有这种举动了,除非是被敌人打到了京城。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大明或许有无法完全征服的敌人,但绝对不存在有能够征服大明的敌人。

朱元璋不再亲自上阵,最大的原因其实就是“如无必要,不起兵戈”。

很多人不了解老朱,老朱从表面上看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他既可以杀伐决断,问人九族多否,也可以表现得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

比如在当年郑梦周来朝的时候,朱元璋就明确说过“昔日好谎的君王如隋炀帝者,欲广土地,枉兴兵革,教后世笑坏他。曩者中国历代,数曾统驭,然兴彼当时之人,皆有始有终,得失载于方册,朕所见焉。所以前者命绝往来,使自为声教,以妥三韩”。

大概意思就是以前广神想要开疆扩土被后世笑了好几百年,以前华夏想要统治你们这片土地的也有,但最后都没能成,这事情咱在史书上都看见过,所以你们自己管好你们三韩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暗示大明没有如同大隋一般入侵他们的意图。

但抛开种种表象,其实朱元璋所有行为都有一个根本目的,那就是维持大明这个以农业为基础的社会的稳定,不让内外部的势力对其破坏,继而平稳有序地将皇位传给子孙后代。

从这个根本目的来看,就能完全理解朱元璋为什么要兴起大案,为什么要屠戮功臣,为什么要设立不征之国了。

只不过,现在这些情况跟朱雄英所知的历史线相比都有了一些变化。

譬如对于这些外国的态度,如果战争有利于维持大明社会的稳定,那么朱元璋是不会拒绝的。

而献俘仪式,可能跟很多人印象中不同,洪武朝还真没搞过,“唯二”的两次机会,就是洪武三年和洪武四年的两次战争,洪武三年那次是李文忠被授为征虏左副将军,与大将军徐达分道北征,李文忠率兵奇袭元朝都城安昌,俘虏了元昭宗的皇子买的里八刺等八万余人,元昭宗带着数十骑仓皇北逃,幸免于难。

安昌大捷后,李文忠班师回朝,朱元璋亲临奉天门迎接,按照大明的礼仪制度是要搞一次献俘仪式的,但礼部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老朱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仅拒绝了献俘,而且还把买的里八刺封为崇礼侯,嗯,跟什么安乐公、归命侯差不多的意思。

而洪武四年就是征蜀之战了,朱元璋命汤和为东路军主帅,廖永忠等率领京卫、荆襄水师由瞿塘峡直趋重庆进攻巴地,傅友德为北路军主帅统率河南、陕西步骑兵,由关中进入汉中攻打蜀地.征蜀之战非常顺利,明军两路势如破竹,明升反绑双手用马车载着棺材去投降,汤和与廖永忠秉承朱元璋旨意对其加以抚慰并将其押往京城。

当时礼部的建议是“皇帝御临奉天殿,明升等俯伏待罪于午门外,有关官员宣读赦免诏令,如孟昶降宋故事”,而朱元璋则是批复“明升年幼弱小,凡事听由臣下,与孟昶不同,所以应当免去他伏地上奏待罪之仪”,直接封明升为归义侯,洪武五年随着大明与高丽关系的改善,明升、陈理一行二十七人被朱元璋扔到了高丽,让高丽的恭愍王监管了。

总之,朱标从记事起,就没见到过父皇穿甲胄的模样,更别提这副甲胄如此古旧,却明显异常的“珍贵”。

“父皇,这”朱标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惊讶。

朱元璋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抚过甲胄上的痕迹,仿佛在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他缓缓开口道:“这副甲胄,是咱在年轻时征战四方时所穿,你看到的这些刀剑痕迹、箭孔,都是当年战场上的印记,你们可知这副甲胄是怎么来的?”

朱标、朱雄英皆是摇头,他们哪知道怎么来的,这件事情朱元璋不说,估计没几个人知道。

“当年天下大乱,义军蜂起,元朝丞相脱脱亲率大军数十万南征,脱脱用也速的计策,以**炮围了徐

州昼夜不息地砸城,徐州城破后直接屠了徐州改名武安州,以白起人屠之名震慑人心,当时徐州义军领袖彭大、赵均用率残部逃来濠州,这两位兵多,濠州城内的几位元帅被迫依附于他们,咱的义父郭子兴元帅与彭大亲厚,被赵均用掳去押在地窖里生死不知,整个郭家乱成一团,部曲都要树倒猢狲散了,当时咱去求彭大出头,彭大见咱仗义,给了咱这副缴获来的甲胄,咱就是穿着这副甲胄,提着长矛去救郭元帅。”

这段历史,还在朱元璋返乡募兵之前,淮西二十四将里的很多人甚至都没有追随朱元璋,所以这副甲胄的由来,可谓是鲜为人知。

朱元璋顿了顿,继续说道:“每一次生死较量,它都与咱一道,挡了不少知道多少明枪暗箭,如今咱老了,这甲胄就给你了。”

说着,朱元璋让宦官帮他把扎甲的系带给解开,把朱标按在了小凳上,给他穿上。

朱标穿着有些不太合身,撑着甲胄显得略有臃肿,朱标其实不胖,就是长期坐着导致肚子有些大,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等以后,就由你传给英儿了。”

朱标心中一颤,连忙道:“是,父皇。”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看向朱标和朱雄英,语气变得坚定:“咱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副甲胄代表的东西创业艰难,守成也不易。”

朱标和朱雄英听着他的话,心中充满了敬意,大明能有今天,是离不开朱元璋从一介小卒披坚执锐,一路浴血拼杀的。

这副甲胄不仅仅是一件防具,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他们默默地点头,都希望将这份荣耀传承下去。

朱元璋走到朱雄英面前,说道:“英儿,咱已经在府军前卫筹备好了设立幼军的事宜,伱和在京的十岁以上的皇孙们,都将去那里接受军事训练。”

这件事情不是突然通知,而是之前已经有了风声,所以朱雄英并没有对此太过惊讶,他惊讶的是竟然所有十岁以上的皇孙都要去,而太子和年纪较长的藩王,其实长子和次子的年龄基本都是十岁以上了,普遍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正是活泼好动的少年时期,让这些皇孙去接受军事训练,可以说是要遭老罪了。

朱标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其实朱元璋是不希望自己的孙辈都成为武夫的,所以之前强迫他们入大本堂读书居多,但没有强迫进行军事教育,也有避免以后培养出的藩王军事能力太强导致强枝弱干的事情发生,所以朱标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父皇会如此认真地让皇孙们接受军事训练。

“在幼军中,你们都将被视为普通士卒。”朱元璋继续说道,“不要有任何优待的幻想,也不是让你们去作威作福指挥人的,每个人都要从最基础的训练开始,学会如何成为一个真正能上战场的战士。”

朱雄英听后,心头涌起一股热血,他很清楚这是皇爷爷对他的期望,也是对他的考验,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孙儿明白,定不负皇爷爷所望。”朱雄英说道,声音充满了决心。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皇孙们将会是未来大明的中流砥柱,他们的成长历练,对于大明来讲还是很重要的。

朱雄英告退出去,接着,朱标又向朱元璋单独汇报了高丽的事情。

等朱标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吕氏在东宫的小厨房给他弄了点吃的作为加餐,一般来讲民间的普通百姓是没有这个条件的,到了晚上饿了最多灌一肚子水睡觉,不过随着承平日久,经济条件逐渐改善,很多稍有家资的家庭都有了晚上加餐的习惯。

朱标与吕氏对面而坐,桌上的佳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朱标看着吕氏轻声说道:“有件事情要告诉你,父皇决定在府军前卫设立幼军,要求十二岁以上的在京皇孙都去参加军事训练,允炆也包括在内。”

吕氏闻言一愣,随即秀眉紧蹙:“允炆身体单薄,怎能经得起这般折腾?能不能跟陛下说说,让允炆免了?”

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朱标握住吕氏的手,安慰道:“别担心,幼军里都是孩子,训练强度不会太高的。允炆去锻炼一下身体,也未尝不是好事。”

吕氏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但心中的担忧却始终难以消散。

夜幕降临,吕氏独自回到房中,她的心中充满了不安。

她坐在床边,一想到朱允炆那单薄的身子,满脑子就都是胡思乱想,他在严酷的军事训练中会不会受伤?会不会被人欺负?甚至要是有更坏的事情发生怎么办?

想着想着,竟是无声地掉了几滴泪下来。

就在这时,朱允炆从大本堂回来,看到母亲在哭泣,他慌忙上前询问:“娘,你怎么了?”

吕氏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朱允炆的头,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朱允炆心中一慌,急切地问:“娘,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呀!”

吕氏抽泣着将事情告诉了朱允炆,听完母亲的话,朱允炆挺直了胸膛,说道:“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表现的,不会让

你失望的。”

然而,吕氏却只是默默地抹泪。

过了半晌,她才压低声音说道:“允炆,你不知道,军队都是那些勋贵武臣们的地盘,我怕你去了会受欺负,会有人害你。”

朱允炆听了以后打了个寒噤,但还是撑着胆子道:“娘,我是皇孙,不会的。”

不过,嘴上不害怕,心里却非是如此,次日一早,朱允炆是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的。

东华门外。

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柔和地洒在东华门城楼的金顶上,闪烁着暖光。

朱雄英离得近,到的也早,盯着“东华门”的牌匾出神。

“大哥。”朱允熥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也不知东华门外状元唱名是个什么场景。”

这时候,身后有人说道:“好教大哥知道,韩琦此言乃是野史。”

所谓“东华门外状元唱名”,最出名的倒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当年北宋时韩琦整顿军务拿狄青手下焦用开刀,狄青向韩琦求情,说焦用有军功是好男儿,韩琦反唇相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是好男儿”,随后就杀了焦用。

宋代跟明代,东华门都是皇城的东门,只不过在宋代,东华门外是整个开封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方,每次殿试结束后,朝廷会在东华门报出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字,即“临轩唱名”,在韩琦看来,只有通过科举考试制度出来的读书人才是国家的栋梁,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这些贼配军算什么人才?

朱雄英回头一看,是燕王家的朱高炽和朱高煦两兄弟,朱高炽能来他是没想到的,因为朱高炽有先天跛足,身材又从小肥胖,其实不太适合军事训练,而朱高煦就是另一个极端了,朱雄英不太清楚这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但是十岁长得跟他差不多高这事就真离谱。

朱雄英的身高放到现代世界都算挺高的了,在大明世界因为营养的原因,百姓的平均身高比现代世界是要更矮的,虽然皇室成员基本上可以保证充足的营养摄入,可凭啥一个十岁小孩能长到一米八啊?而且朱高煦还不是竹竿身材,而是一身极其夸张的肌肉。

朱雄英思考了刹那,也只能归结为天赋异禀,实际上他能很明显的看出来,军事训练这件事,今天到场的就属朱高煦最兴奋。

“确实是野史,所以非是东华门外出来的,也不能说就不是好男儿。”

朱允炆这时候在几个宦官的跟随下走了过来,似是也想搭话,但仰望了一下比他高了快两头的朱雄英和朱高煦,最后啥都没说。

很快,皇孙们便集合整齐了。

老大太子家的朱雄英、朱允炆、朱允熥,老二秦王家的朱尚炳,老三晋王家的朱济熺,老四燕王家的朱高炽、朱高煦,老五周王家的朱有燉,一共是八名皇孙,今日就要前往府军前卫报到,开始他们的军事训练。

当他们坐着马车抵达城外府军前卫的驻地时,只见广阔的校场上已经**了许多少年,这些人要么是勋贵家的孩子,要么是直隶良家子出身,他们或站或坐,有的在整理装备,有的在互相交流。

几名皇孙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想要看看这些出身皇室的少年们会有怎样的表现。

朱雄英并未因众人的目光而感到紧张,而是带头走到了迎接他们的军官面前。

来迎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景隆。

但李景隆年纪大了,肯定不可能跟他们这些少年一起训练,而是来当教官的。

李景隆冲朱雄英挤了挤眼睛,然后带他去见府军前卫的将领。

为了幼军的事情,府军前卫已经经过了一**换血,很快他们就见到了现在府军前卫的指挥官们。

府军前卫的指挥使是驸马都尉梅殷,此人长着张国字脸,身材高大神情严肃,按照辈分来讲,是众人的大姑父,他娶了朱元璋嫡长女宁国公主为妻,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处事老成谨慎,不仅是明初的一代儒宗,而且还精于骑射通晓兵事,可以说是老朱最喜欢的女婿了,基本上是拿他当半个亲儿子看的,有什么露脸的事情,比如当学政主持考试、检阅军队,都会优先考虑让梅殷去露脸。

而府军前卫的指挥同知则是平安,平安是朱元璋的义子,也算是半个亲儿子,其人满脸络腮胡,身材高大,据说力大无穷,临阵喜欢挥舞数十斤的浑铁枪厮杀,锐不可当,小名保儿。

嗯,老朱一共收养过二十余人为义子,他将这些义子扶养成人后,便命偕诸将分守诸路,而起的小名也基本都是一言难尽的水平,比如平安叫保儿,沐英叫周舍,徐司马叫马儿听起来很奇怪是不是?

其实这些名字跟元末华夏的胡风流俗有着很大关系,譬如“保儿”就跟王保保的“保保”是类似的意思,田艺蘅在留青日札就有记载“今人呼其子曰保保,或曰阿保,保儿,有保抱护恤之意”,属于是对少年的爱称。

而“舍”是元代男性用来恭维对方的常用的两个称呼,“舍”是“舍人”的省称,除

了作官职名称外,还是宋代民间对官员子弟的称呼,类似于现代世界的“少”,譬如很多男性的同学朋友之间会开玩笑,戏称对方为“某少”,实际上与家境很多时候没什么关系,在元代不仅官员亲属,即使平民子弟也可以被恭维作“舍”,这类风气在元末极盛,朱元璋收养的孤儿中,就有不少以“舍”为名。

而派梅殷和平安这两个都属于半个亲儿子的人来府军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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