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娘甚是奇怪,鲜少有客人会露夜到坊定制鞋履。

“掌柜出去看看便知。”迎门赧然地挠挠脑袋。

遂放下手中之事,边往外出边心忖晚间待客有何讲究,行至前厅,未见人影。

“人在何处?”她回首问迎门。

迎门往外走了两步,指向阶下骏马,打着不耐响鼻:“那儿呢。”

马车横杆之上坐着臊眉耷眼的也是没了谁,李稳。

李稳贼笑:“崔掌柜,上车罢?”

“去哪儿?”窈娘慎重后退一步。

李稳嘿嘿一笑,神秘兮兮说道:“崔掌柜一去便知,不会让你后悔。”

窈娘心存狐疑,但知李稳此人,看似滑头,实则沉稳,能久伴李瀚狰之侧,必不无故生事。略作沉吟,提裙踏上马车。

得儿驾,马车于暮色中穿梭在长安街巷。窗外灯火几点,宵禁将至。

窈娘放下心中疑惑,深吸一口气,烟火气掠过鼻尖,方觉已有许久未出西市,为着这般那般原由,肩上绷紧,一时感慨万千。

路边的店铺有的已然打烊,有的则还亮着微弱的一点烛火,而远处的薄蓝天空中,星子透光而出,与这人间的灯火相映成趣。

“到了。”李稳停稳马车,端来脚凳。

窈娘下车,抬眸望去。

勾金描字,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甚是遒劲有力——醉仙楼。扁下木质的门扉虽厚重,却略显陈旧,门旁灯笼散发昏黄的光。

平平无奇又透着些许期望。

“这是何处?”

“进去便知。”有小厮一早候着递了牌子留下马车,李稳哐哐拍响铺首。

“贵客请进。”

“贵客到~”

迎门小厮通传。

四方角落,粗壮烛火后筑了硕大铜镜,辉辉之光璀璨犹如四轮满月,投向正中弹木舞台子。覆了红绢的灯笼,一列列悬于挑高中空的朱红色廊柱上,映得整个空间似曼陀罗花海般红艳。

吟诗之声、拨器之声、赤脚踏弹木之声、交盏之声、嬉闹之声、头饰碰擦之声,嗡嗡然涌向窈娘,撞得她无意识迷了眼晃了晃脑袋。

“贵客当心脚下。”迎门虚扶一把。

“无碍,多谢。”窈娘道了谢,跟随李稳往里走。

领扣早已翻解,玉带亦不知所踪,发缕凌乱豪迈举杯的不知谁人,撞向案几推倒砚台:“来来来,今日我等聚于此,当痛饮三杯,直抒胸怀!”言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胡须淌下,丝毫不在意,以袖一抹,墨痕擦了满脸。

旁边陪了一盏酒的双颊酡红者大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再来再来,干!”

“干!”众人举杯,碰撞之声清脆悦耳。

不远处凭栏,案几上纸张猎猎翻飞,擦出发发声状似言辞激烈,试图阐述自身观点的文人,好在镇纸压案,将这些纸张一一劝解。

乐师坐于台下,拨弄着琵琶、吹奏着羌笛、拍击着羯鼓。乐声如潺潺流水,在空气中流淌,缠过台上胡女。

胡女身着斑斓异域服饰,头肩披金,身姿如缠蛇般灵巧。随乐而舞,腰肢抖动,每一处关节都能扭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轻踏弹木舞台,旋转、跳跃。眼眸闪烁着铜镜反射的光,脸颊映透着灯笼里的亮,手臂舒展,以指结印。

头肩上的宝石金线随着扭摆索索作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若抖落了天上星辰抛洒人间。

宾客击节有感,或挥毫泼墨,或夺下乐师的乐器自吟自唱。形骸放浪,酒气袭人。

窈娘看得呆在原地,

她来自现代,只在课本与影视剧里见过的盛唐酒肆风光,突而实景呈现,当真令人叹为观止。就像造了一个梦。

李稳风风火火拉了她一把:“崔掌柜,我家大人见你喜食醉仙楼的点心,特地早早嘱咐了点心厨子,将那新研制的点心呈上一二,哦,不,五六七,你快些上楼尝尝罢。”

边拉边拨开前方宾客:“让让,我们要往楼上去。”

“小娘子上楼干甚,来来来,且与我等痛饮!”喝到微醺的宾客伸手欲拉拽崔窈娘另一条手臂。

还没等崔窈娘来躲,“哎哟哎哟,放手!”醉者还未触碰到崔窈娘,便被斜插进来的大掌钳住麻筋用力一按。

崔窈娘顺着大掌挑头一看,李瀚狰。

“大人,你怎的下来了!”李稳一见李瀚狰按照时兴话本子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心中十分欢喜,暗忖天时地利,孺子可教也。

李瀚狰岂会道明自己早在窗边看着李稳架着马车停靠楼外,左等右等不见人上楼,下楼来寻就见窈娘将将要被轻薄,气不打一处来,没将醉鬼手臂拧断已是仁慈。

他仗着身形高大,将窈娘往身后一护:“跟着我。”人潮被强行分作两瓣。

上得包间把门一关,各种喧嚣拦于门外。

“不是说,‘波斯之夜’前不许见面么?”崔窈娘今日口舌软和,倒是不见前日戾气。

“崔掌柜只说了不许我去,没说不许你来。”

“我倒是没想到李大人如此聪慧能辩。”

李瀚狰倒是拘谨起来,微微低头,眼珠乱颤:“我看崔掌柜不喜花草亭台,便想着带你到此处解个闷,若是嫌此处不清净......”

崔窈娘心花怒放,穿越至今,历经诸多,终得如此放松娱乐之所,简直不要太爽!

桌上点心精美,壶中佳酿暗陈,推窗可见歌舞。情不自禁展臂转圈:“喜欢,我可太喜欢这儿了!”足尖轻点,合着楼下拍子点头,轻轻哼着李瀚狰从未听过的不知名歌谣。

还未饮下佳酿便已沉醉其中。

“不过瘾!”崔窈娘拍去嘴角点心碎末,喝了口酒,去邀李瀚狰:“走吧,我们下楼看看胡腾舞!”

李瀚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按理来说崔窈娘不应见过胡姬跳胡腾舞才对,她却是一眼就认出。

见他愣在原地,崔窈娘催促道:“李大人要是不想去,我就不勉强了哈。”说罢,就要自行动身。

“等等!”李瀚狰拦在崔窈娘身前,藏起心中疑惑。“有人会借酒闹事,我还是一同前往罢。”

年轻胡姬扬眉动目,旋过台边宾客,赐酒一杯,拧腰衔上一口,博得叫好声一片。反手穿腰掠过花瓶,将那瓶中牡丹往嘴里一叼,应着急鼓快舞,一圈,两圈,牡丹花瓣不坠,又一节,鼓点缓了下来。

胡姬垂目,胸脯起伏,望向看痴的崔窈娘,妩媚一笑,软若无骨的手指托起她脸庞。取下染了口脂的牡丹斜插她鬓间:“美人当要簪花。”手指依依不舍,抚过她下巴,拧了拧,留下口脂红迹。

太会了吧,崔窈娘连连拍手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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