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草木葱茏。

七月的烈阳如火,炙烤着大地,热浪翻滚之下,万物似乎都在扭曲中挣扎。

同行不过三四日,崔小娘子对崔婴的亲昵劲儿愈发浓厚,她时常腻歪在崔婴身边,不仅喋喋不休地分享着自己自出生以来的种种经历,也对崔婴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她问崔婴生辰几何,谈及自己自幼多病……话头是一点儿也止不住。

“陈家阿姊,我生于光和二年六月朔日,不知阿姊你的生辰又是何时呀?”

“我自小体弱多病,连家中姊妹亦少有往来,然而不知为何,对阿姊你,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

“阿姊能教我几句徐州话吗?我阿娘原是雒阳人士,身边服侍的奴仆也都是阿娘从母族带来的,我自小在阿娘身边长大,也只会说雒阳雅言……阿姊可千万别取笑我,其实我连冀州话也说不了几句。”

“我们此行前去东海朐县,是为了与阿父团聚,我阿父如今是朐县县令①。”

“悄悄告诉阿姊,我其实都不太记得阿父长什么样了。”

“三年前,本该举家跟随阿父前往朐县赴任的,可是临行前却发现阿娘有孕并且胎像不稳,我们便留在了家中。直到今年,才得以启程前往朐县与阿父团聚。”

“阿姊,可莫要再提及我那幼弟了!他在家中哭闹着非要随大兄北上求学,幸而嫂嫂也不嫌弃他,阿娘便将他留在家中了,大兄与嫂嫂会照顾好他的。”

……

大概崔小娘子的确所言非虚,她自小就与族中姊妹不甚亲近。

以至于见她面对崔婴,竟能敞开心扉,主动与之交好,崔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不免对崔婴更多了几分爱屋及乌的看重。

在崔小娘子又一次向崔婴倾诉完她的"童年小故事"后,崔夫人见缝插针,递上一杯清凉的水,语气中带着一丝怜爱与责备:“平日里哪见你这么健谈?快喝口水歇歇吧,再这么滔滔不绝下去,便是你自己说得不累,你陈家阿姊也要听累了。”

崔小娘子嘟囔着接过水杯,那模样既顽皮又可爱,崔夫人含笑看着她喝了几口水,随后才转向崔婴,面上也多了几分看向自家子侄辈的亲昵:“今日清晨收到我家郎君的一封书信,信中言明他已安排了护卫在郯县接应我们。”

“按照车队的速度,预计今日黄昏便能抵达郯县县城。”

“朐县东去近海,之后你们兄妹将与我们分道扬镳。不过,无需忧虑,郯县县令与我家郎君是多年至交,到了郯县后,我会亲自将你们托付给他,定会安排人手,护送你们安然回到下邳。”

崔婴闻言笑道:“夫人关怀备至,我们兄妹感激不尽。待我们平安归家,定会向家中长辈禀明一切,并亲自前往朐县拜谢崔使君与夫人。”

话毕,崔婴便轻倚车壁,半合眼帘,指尖掩盖在宽大的袖口之下,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身前摆放清水点心的小案。

随着崔家车队沿着蜿蜒的官道一路南下,崔婴心中明白,她与段佑原计划北上冀州投奔董卓的打算已不复存在。

而眼前更为棘手的是,崔夫人对“陈家兄妹”归家下邳的安排越是周到,崔婴越是心累。

若崔婴与段佑真如崔夫人所安排的那般,被安然送返至淮浦的陈氏老家,那些陈氏族人面对这么两位从天而降的“陈氏兄妹”,会是怎样一脸懵逼与困惑的神情呢?

啧啧啧,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叫人尴尬得想要脚趾扣地。

然而,面对这样一种可以预见的窘境未来,向来思虑深远的崔婴这一次却并未在心中算计任何退路。

这一路行来,崔小娘子对她那迫切又没来由的亲近总是让崔婴感觉隐隐地不安,随着这种不安感的日益加重,她心中有了一个荒诞又离奇的猜测。

而现在,她就是在等。

等一个,能够验证她的猜测是否属实的答案。

*

见两位小女娃都闭目休憩、乖巧的依偎在一起,崔夫人微微一笑,心肠也软了几分,压低了嗓音朝车外问道:“还有多久能到郯县?”

“回夫人的话,还有十多里地,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能进城。”

“嗯。”崔夫人点了点头。

正巧车轮不知道轧上了什么凸起处,带起马车一阵颠簸,叫正熟睡的崔小娘子不耐的粗了蹙眉头,崔夫人又开口嘱咐了两句:“驾稳一些,注意路面,不必急于一时。”

不料话音刚落,下一秒,马车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随手猛地急刹停下,发出长长的“嘎吱——”声。

本就只是闭目养神的崔婴迅速睁开双眼,一把拉住在惯性的的冲击下往前一栽的、睡得迷迷糊糊的崔小娘子,又将有些狼狈的侧倒在小榻上的崔夫人扶好坐正,这才掀开车帘,往外探出了半个身子:“怎么回事……”

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吞入腹中,崔婴面色平静的看着前方官道上那块一人多高、需三四人合抱才能围起来的巨石,莫名觉得有些荒诞,没由来的有些想要发笑。

除了那块突兀出现的巨石,官道的路面上居然连细碎的泥土与沙石都没多余的几块,人为的痕迹实在是太明显了,或者说始作俑者本就半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目的的想法,光明磊落的可爱。

崔婴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崔氏的护卫领队自然也能看出来。

那挡路的巨石刚一出现,护卫领队便高声呼喝,指挥那些不通武艺的奴仆拿起木棍,分散站开,形成松散的防线。而他自己,则带着身穿皮甲、手持环首刀的护卫们迅速回身,将崔夫人的马车团团围住。

“前方山路上被人为推下巨石,看样子是逃难的庶民啸聚成流寇,企图劫道。他们藏头露尾,倚靠外力,武艺定是不精,人数也应稀少。”护卫领队面上带着几分厉色,语气坚定:“夫人不必担忧,我等武艺高强,定让这些贼子有来无回。”

崔夫人将有些受惊的崔小娘子拢在怀中,伸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部。听完护卫领队的话,面上带着几分不忍:“唉,都是些可怜人。”

“尽量不要伤及他们性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将他们擒拿住之后,叫他们自己推开拦路的巨石,便一人给一份口粮放掉吧。”

护卫统领听完崔夫人的吩咐,面上的煞气顿时消散,颔首领命:“是,夫人慈悲为怀,我等自当遵命。”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只是,崔婴又看了眼那块巨石,心中却得出了跟护卫统领截然不同的结论。

这样一块巨石,绝非少数人所能轻易推动,劫匪或人多势众,或力大无穷。

这样想着,崔婴对崔夫人轻声道:“夫人,我心中有些不安,想去探望一下阿兄,可否允我前往后车?”

崔夫人刚一点头,崔婴便立刻转身,轻巧地跳下马车,动作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刚刚落地,崔婴立马就听见两侧的山坡并车队的后方传来了阵阵嘈杂冲杀声、一瞬间就冒出了百十来个人头,呈合围之势聚拢了过来,显然就是刚刚护卫统领口中那群人少又势弱的流寇。

崔婴定睛望去,当中虽然绝大多数人都穿着破烂、面色饥黄,但领头的十来个汉子却是精悍异常,手中握着的铁器虽锈迹斑斑,却掩不住他们眼中的嗜血光芒。

等冲杀的近了,发现车队已经做好准备迎敌、一副井然有序的模样后,打头的刀疤脸壮汉脚下一顿,朝周围的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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