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的侍卫闻言立刻小跑上前,列队拦住了正要出城的车马行人,刚刚开启的城门很快被守城军重新关了起来。

因为关门的速度过快,门槽嵌合的瞬间震起一片尘烟,朝着不知所措的人群扑了过来。

厉二娘抬手挥了两下飘过来的飞尘,跟乞儿一起走进人群中,看那些衙役都到了城门边,几个人一起将府衙告示贴在墙上,领头衙役又向众人宣读了一遍。

告示内容并不长,只说城外近日起了流寇,为避免有贼人混入城中图谋不轨,所以暂时戒严三日,期间一切民生照旧,不可惊慌谣传云云。

这篇告示是以幽州刺史的名义发布的,末尾加盖了刺史官印和州府大印,众人听闻只是戒严三日防贼寇,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先前营州平洲遭劫时,幽州也曾戒过严,不过三五日后,那边的贼退去了,这边的日子照样过。

人群纷纷散去,乞儿给厉二娘使了个眼色,转身往城里走去,路上不是说话处,厉二娘也就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二人一路默默走到早上碰头的巷子里,确认左近无人,乞儿才开口:“平洲估计也失守了,昨儿半夜从东北边来了一只信鹰,直接飞到府衙鹰房,值守的人先去了刺史宅邸报信儿,没过多久其余几个老官儿也跟着爬起来,都往府衙议事到凌晨,看来是一早临时决定的戒严。”

厉二娘没有细思她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只是惊问:“北狄人干的?”

乞儿摇头:“北狄人上月过境抢完东西就跑了,占营州围平洲的,都是造反军。”

厉二娘垂眼思量片刻,从前她只听人说南方有造反军,却不知燕北也有了,并且已经壮大到了能够夺下两座边城的地步。

若乞儿所言属实,府衙昨夜争论许久才决定戒严,应该是早就知道北边有造反军了,只有幽州民众被死死瞒在鼓里。

“我仍旧要出城去,得稍稍冒点风险,你还愿意同我一路么?”

乞儿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厉二娘抬头看向面前这双亮闪闪的眼睛,乌黑瞳仁中散发出信心满满的光彩,似乎成竹在胸。

这时候若留在城中,以官府一贯欺瞒百姓的做派,怕是要吃大亏,厉二娘握了握拳,问:“你有什么法子出去?”

乞儿往前迈了一步,凑到她耳边低语起来,二人说话间,一阵风来,树影在她们的脚边轻轻摆动着。

朝晖中雾气未散,无数细尘微粒,在里巷的金色光线中,绕着她们映在墙上的影子缓缓打转。

曦光中的幽州城,石板路上映出士兵正在列队小跑的细碎黑影,清早一向阒寂的府衙里,此刻也多了不少被朝阳拉长的匆忙身影。

在一片杂乱摇晃的光影中,唯有府衙正堂外日晷上的那一道几乎如同静止,晷针的影子此刻落在卯初与卯正中间那条线上。

“卯正吉时到,出发罢。”

话音刚落,三拨人马同一时间开出幽州府衙,骑马的两拨人走东西侧门,一辆厢车带护卫则是走的正门。

几个穿官袍的男人站在府衙大门口,目送那辆厢车远去,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默然转身,往里走去。

昨晚他们连夜议事,过程不算太愉快,甚至可以说有些剑拔弩张,议事争论的点主要在是否要向邻州借兵,以及面对造反军,到底应该主战还是招安。

许多燕北出身的官吏私下里都是招安派,他们不想借兵求援,唯恐激怒造反军,都盼着朝廷能下道招安赦书,给那造反军的首领封个虚爵,届时不费一兵一卒,自家在城外的田产也不会受战乱波及。

朝廷这几年四处平叛,兵疲将寡,军饷粮草又难支撑,南方府兵今年已吃了两场败仗,若燕北再败给造反军,恐怕朝局愈发动荡。

有建议招安的,自然也有主战的,像幽州刺史这样京中派来地方督管的长官,是绝不肯招安反贼的,嘴上也是顾虑朝廷脸面,实际上还有他自家的名利仕途。

因大小官意见不合,当中又参杂许多私心算计,夜间议事几度僵持,直到天亮时分,才勉强议定——先在城中戒严,随后派两支骑兵往临近的妫州和涿州借兵护城,另外再由长史亲自坐车前往燕北道治所魏州,代刺史面见燕北道总督讨一个示下,看看道府和朝廷对造反军是个什么态度。

这算是大家表面各退了一步,有人不想冒风险,有人不敢担责任,于是造就了这样一个看似有所行动但实际上并没有缓解危机的无力局面。

今晨散会时,刺史黑着脸先走了,他说自己身子不适,也没参与随后的送行,其余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值房里喝了一回茶,等送走那三拨人马,众官才回各自宅中休息。

因一早各城门贴了戒严令,又有守城兵到各巷坊门口宣告,所以官车从府衙出来的几条路上,都没有民众走动,倒是省得净街了。

几辆官车从府衙侧门驶出,缓缓来到城中主路,这时正有一队换防的守城侍卫从对向走来,见到官车都停在一旁避让。

排在队伍最末尾的侍卫不动声色地朝官车微微瞥去,露出一双狡黠的瑞凤眼,正是乔装后的乞儿。

她方才同厉二娘趁乱混进这支府衙临时增派的巡查队伍,正要往西城门去。

几辆官车在这队侍卫面前缓缓走过,就在最后一辆车经过队伍末尾那名侍卫时,跟在官车边走着的书吏忽然被地上石子绊崴了脚,站在旁边的侍卫忙伸手搀了他一把。

那书吏站稳后先抬手扶正帽子,又掸了掸袍摆,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正眼也不瞧那侍卫一下,甩甩袖子跟着官车继续往前走去,丝毫未发觉自己腰间的令牌已被人偷换了。

领头的侍卫见官车过去,招呼众人继续往西城门走,没人注意到末尾那名侍卫飞快地往袖筒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队伍快步赶到西城门,前面两拨骑兵已挨个查验放行了,现在正在查验长史乘坐的那辆厢车。

长史的随行护卫共有十二人,其中四人是他的贴身亲随,六人是府衙的官用护卫,还有两人是刺史派来的传话侍从。

守城侍卫刚核查完这些人的身份,有两个侍卫从换防队伍前面出列,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掏出令牌对守城侍卫说道:“南行路上恐有匪徒,我等是府衙加派前来护卫长史的。”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人从队伍后面走出来,其中一个也拿着令牌,朝那小胡子扬了扬头,意思是跟他们一起的。

那小胡子微微一愣,他出来时并没听说后面还有人,转头看去,只见对方神情严肃,目光淡定,颈侧骇人的刀疤看起来身经百战,那人见他打量自己,还熟络地朝他点了点头。

小胡子转转眼珠,也给这人回了一点头。

查验到这时候,守城侍卫也有些疲乏了,都等着结束这边的事,好交割了班次回去休息,于是只摆摆手让加派的这四个人跟在长史车后,随即开城门放行。

乞儿看那小胡子男人和守城侍卫都没说什么,赶忙带厉二娘跟在随行队伍最后面,昂首阔步地走去,她两个身量高大,穿着侍卫的衣服,摆出八面威风的架势,看起来比前面几个真侍卫还要英武些。

队伍穿过黝黑的城门洞,听到身后城门关合的声音,她二人微微转头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抿嘴微笑。

出城后行了一段路,走在乞儿前面的小胡子回头瞥了她们一眼,然后把身侧佩刀轻轻抽出来一寸,刀刃反射的日光晃到后面二人脸上。

后面二人丝毫没有惊慌,也都把佩刀抽出一寸,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小胡子这下终于确定,这俩人也是奉命来取车中人性命的。

心里有数后,小胡子跟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同伙在官车过了前面山坡便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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