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金发男人来的时候,他们会聊一些外面的情况。姜昆维死了,杜光欧被作为犯人囚禁起来,姜雨说这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不成什么问题。

摄文王死后,这个灯火烂漫的城市亟待一个新的领导者,赋予它更多的疯狂,或者,夺去他们的疯狂。而姜雨虽然一句话都没有提自己的事,但是,闻人佐知道,他一定暗暗肩负起了什么责任。从他衣装的改变,还有那明显憔悴的容颜,以及话语中的疲惫就能看得出来。

姜雨似乎很快地成熟起来,不再是那个躲在妓院的深处、整日在井边悠闲读书的那个人。

两人的交流中,这个瘦小的金发男人时不时会提起外面的局势,说现在动荡不堪,正是需要能手帮助的时候。说到这里,他又会岔开话题,说,佐叔,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闻人佐当然听的明白。

姜雨需要他,但是,闻人佐却在一直装糊涂。

他的身体残破,显然没有做好回归的准备。但是他自己清楚,最没做好准备的,其实是他的心。

在大元帅这个位置上待了六年,几乎没有一天,他能心安理得地入睡。

现在,五年前惨剧的真相已经揭开,大仇已经得报,姜雨也没有了性命之忧。闻人佐便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突然失去了目标。

现在,即便再让他坐在大元帅那个位置上,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个位置带来了太多梦魇,摄文是他的坟场,王庭是他的墓碑,而那些摄文的子民们,是死亡路上的奸笑小鬼。

他没有任何的留恋。

事到如今,闻人佐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只希望她好好的。

##

一日清早,闻人佐盯着窗外,心情平静。

他不知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平静,女儿在他身旁安静地睡着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

可这导致一切都像是假的一样,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一个谎言之中,其实这些平静都是蒙蔽他的幻象。

就在这无虞的一日,姜雨来到了闻人佐的病房。

男人和以往每天都不一样。他穿着金色的、华贵的服装,佩戴着复杂的服饰,金色的头发打理得当,这一切都说明,他要前往什么重要的场合。

姜雨空手而来,没带任何慰问品,这不像他。他让侍者们留在了门外,自己一个人进来,对病床上的人说:“佐叔,你身体怎么样?”

又经过了一段时间,闻人佐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了,而且,能走很长的一段路,从病房到自己的家里不成问题。只是,受伤颇重的腿能否完全复原,还是会烙下病根,这依然是个疑问,为了更好的治疗,大夫不让他回家,闻人空烛也执意让他在医所待着。

闻人佐盯着来者,思绪还没有从清早的想法中抽离,他有些突兀地问道:“姜昆维真的死了吗?”

对面,姜雨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神情。他靠近病床,坐在闻人佐的身边。

闻人佐向近处的人询问道:“这些,不会是他又一个恶劣的玩笑吧。”

姜雨摇摇头,安抚地拍了拍眼前人的臂膀,“他真的已经死了,都已经下葬了,佐叔。”

闻人佐眨眨眼,眼眸和头颅一起缓缓垂了下去。

姜雨轻轻叹息了一声,摆弄着自己袖口精细的缝线,空了半晌,说道:“其实,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姜雨这次前来两手空空,显然,目的不是单纯的探望。他上次来已经是十几天前了,这段日子,他在忙些什么,闻人佐一无所知。

“什么事?”

姜雨看着闻人佐,目光深沉,说道:“我们抓到了丝黛拉。”

闻人佐反应了片刻,他几乎要忘了这个女人。在那天给姜雨的接风宴之后,他就再没有见过她的身影。

姜雨继续说道:“她最开始也被姜昆维抓住了,后来不知道怎么逃了出去。我们花了一阵子,才把她从孤儿院找出来,关了起来。”

闻人佐沉思了一阵子,道:“……她是五年前潜入王庭的刺客之一,抓住她,先王的遗恨也就了结了。”

“是的,父亲的事情终于结束了。”姜雨凝望着闻人佐,“但是,佐叔,你的还没有。”

闻人佐疑惑地盯着姜雨。

姜雨撇开了视线,随意地落在地面,他坐在床边上,晃荡着两条腿,这时候倒是显露出一副年轻人的模样来,“我已经召集了大臣,让丝黛拉当众把当年的罪行陈述,在她的证词之下,整个摄文都会知道姜昆维曾经做过的事。现在,市民们还在为他悼念呢,以为他是一位正直的、心怀民众的王。”

“……如果能让世人认清他,这样很好。”闻人佐道,“这样,那个血皑来的王室也能洗脱罪名……”

“说什么别人的事情啊,佐叔。”姜雨的声音有些无奈,他道,“多想想你自己,行吗?在丝黛拉坦白之后,五年前的惨案,你也能翻身。这些年,这座城市和它的人民加之于你身上的不公与偏见,都能得到洗雪。”

闻人佐垂着眼,摸了摸一旁沉睡的闻人芹的脸蛋,“也是,如果我身上依然戴罪,恐怕小芹的生活依然会受到影响。”

“……唉,我说你……”姜雨叹息了一声,他原本想要说什么,却似乎是因为太了解眼前的男人,而放弃了无用的埋怨。

“丝黛拉会把真相说出来吗?”闻人佐问。

“她会。”姜雨断定道。

“因为姜昆维最终也背叛了她?”

“不,不是。”姜雨回答,“因为她爱着姜昆维。”

听到这里,闻人佐哑然。

爱着姜昆维?

那个待在姜昆维身边,总是一言不发的闵派刺客,怎么想都是出于联姻或者其它的政治目的,才作为闵派的代表和姜昆维结婚。

爱,这怎么可能呢。

姜雨没有继续解释下去,“所以,和我走一趟吧,佐叔。一起去正名之地。”

“现在?”

“对。”

“不……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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