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骊四蹄如飞,掠影疾跑,子夜湿气浓重,祝子鸢被萧无衍紧紧揽在怀里,并未感到湿寒。

萧无衍勒绳,盗骊止蹄于永平城门口,守夜将士一见那抹红衣,一眼就认出了北轩王,忙下城相迎。

萧无衍翻身下马,伸手将祝子鸢也扶了下来,道:“城外流民情况如何?”

永平副将也没想到北轩王会突然躬身降临永平,还带了一个十分面生,散发垂腰的清丽女子,讶色难掩。

但副将很快整身严肃道:“往北平而来的流民数目有所增多,河东其余大多数难民只怕早已饿死在北上途中,目前这些流民数量还在永平可接济范围内。”

“去守夜吧,本王自行安排。”

萧无衍踏上台阶,立于城墙之上,红衣随风翻飞。

祝子鸢站在萧无衍身侧,顺着他的目光向城外望去,只见一轮孤月之下,不远处零星遍布着火堆,每个火堆旁几簇人影相偎取暖。

“南部暗探回报,十二日前春日南方大雨,黄河积沙水涨,洪水横溢,百姓们的庐舍化为水墟,人畜溺水而亡,尸体漂流河上,有的甚至骸骨难寻,百姓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号哭之声闻数十里。”

萧无衍的墨眸里浸满夜色,幽深无垠,他偏头看着祝子鸢道:“如今城楼以外那些被隔离起来的,便都是河东一带遭遇洪饥的灾民。”

良田村庄尽成河泽,自然就会导致劫后余生的百姓无粮米可食,祝子鸢表情空白了一瞬道:“可河东难民怎么会来到北平,朝廷没有开仓赈灾么?”

萧无衍看着那点点微不足道的取暖火光,嗤笑道:“你也见识过祝耀祖和高奋之辈了,‘官’字上下两口,一张用来当巧嘴,一张则用来敲骨吸髓,赈灾粮只要没有直接下拨灾区,便会被自上而下一层层贪墨,到百姓嘴里,便成了馊水。”

窥一斑而知全豹,祝子鸢见过祝耀祖那份厚重商册,一介皇商都能那般贪腐,更遑论其他官吏。

祝子鸢不敢想象这些流民为了活下去,是如何忍饥挨饿,日夜兼程徒步北上走到这里的。祝子鸢又想到了那些北境低薪劳工,朝廷虽允诺赏金,可现下他们与被压榨的役夫无异。

纵观这夜幕之下的天下民众,他们本就苦于苛捐杂税,如今又遇天灾,在那群腐败官吏的层层贪污下,他们哪有半点活路?

“本王也无法真正救助他们,本王并未给他们粮米,而是掺了些许糙麸的粮米,否则人人遭了难都往北平而来,北平百姓又该如何?本王并非什么善人,也不是天下之主,无法救济每个人。”

天下之主么?若换成北轩王,这天下会如北平一样安逸繁荣吗?想到这,祝子鸢眼眸凝滞片刻,她竟也会这么想了。

祝子鸢眺望着盖不过漫漫冷夜的微弱火光道:“王爷未将他们驱逐出境,又给他们提供粥食,已经是莫大的善举。”

北平如今形势紧张,北轩王愿意开仓分粮救济外民,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而朝廷官场贪污腐烂,苛税令人堪忧,祝子鸢心中五味杂陈。

天阙国朝野早已泄沓成风,被蠹空了梁柱,摇摇欲坠,这样的统治之下,焉有完卵?受苦的都是天阙底层百姓。

萧无衍双手随性撑在城垛上,看着祝子鸢满是忧思沉静的双眸道:“在乱世里,很多事皆由不得你想与不想,哪怕本王无心帝位,别人也未必就不忌讳本王从而率先挑起衅端。本王从未打过败仗并不惧怕朝廷借端发起战争,但无论胜负与否,战争都会死伤无数,可若有火器,敌人惧于威势,就可以少费兵卒,少杀些人。”

祝子鸢眸光颤动,北轩王这是在赤裸跟她宣告,他要反了这天。

“我知你今下不愿为本王制作火器,但迟早你会明白本王的用意。本王今夜是想告诉你——”

萧无衍完全转身,将祝子鸢侧边凌碎头发挽至耳后继续道:“地狱早就不在地下了,出了北平你就会知道,这人间,才是真正的炼狱。如此,你还会选择带着你的亲人们出城么?”

祝子鸢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黑幕,这外面的夜,比这北平更加漆黑。

夜风将祝子鸢的长发吹向一侧,没有了发丝遮挡,萧无衍可以清楚看到祝子鸢脖颈上那痕迹分明的指印,已经开始由红转青甚是骇人。

微不可察地蜷了下手指,萧无衍又道:“祝耀祖之事是本王误会了你,本王不会强迫你为本王制作火器,也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西域和回府,你选哪个?”

萧无衍并非真心喜欢强人所难,若换作以前的处理手段,祝子鸢真不愿再为他尽忠,大不了让她回山修道,再派人监视就行了,可那句放她离开回去修道的话,他竟始终说不出口,是以他最后并未给祝子鸢提供青城山这个选择。

在险些误杀她后,萧无衍此刻才开始明白,也许他想要的不止是火器,还有眼前这个人。

她和许多闺阁女子,不一样。

祝子鸢并未细思,反而神思恍惚,北轩王竟不仅不处置她,甚至还给了她选择的权利,愿意放她离开。

祝子鸢看着萧无衍那双眼尾微挑的美人凤目,怔怔道:“王爷不……处罚我么?”

萧无衍随口拣出了个说法:“你对我有用。”

北轩王看似给了祝子鸢两条道路,实则祝子鸢心中已有定数,知道该作何选择。

就算今日她成功带师父他们离去,见到外头风雨之下的苦难深重,她自问还能如从前那般安下心,只为自己私心而活了吗?

如今外界比不得北平安宁无忧,北轩王不杀自己也不勉强自己制作火器,这意味着只要她尽忠于他努力做好本职,不仅能换师父他们平安无事让他们得以在北平安然度日,同时还能为百姓再多做些善事。

她自是愿意留在王府的。

祝子鸢垂目哑声道:“我愿意效力王爷。”

“这回可是子鸢自己选的。”

萧无衍微眯凤眸,遮盖了眼底深藏的情绪,扬唇在祝子鸢耳畔道:“既然答应了本王,这辈子便是本王的人了,可不许反悔。”

许是夜气微寒,让那好听的声音变得低磁,带上了些许若有若无的缱绻。

祝子鸢睫毛颤了颤,若不是今夜发生了那些事,此时她又是个“男子”,北轩王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像是动人的情话。

“子鸢,不悔。”祝子鸢毅然回道。

既然选了路,那就不要回头好好走下去,此时此刻,她选择了站在北轩王这边。

守夜副将不知城楼上发生了何事,抬头只见得他们矜贵的王爷正俯侧着头,像是在与城楼上那清丽女子交颈亲昵,十分暗昧。

副将眉毛一动,他们王爷看来是要有佳人伴身了啊!

只是想起刚才那女子脖子上的手印,副将糙脸一红,没想到他们王爷,竟也喜好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玩法。

副将偏头看向天上月轮感叹道:“王爷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督察流情还顺带了个元君①来这登城赏月,怪让人羡慕的。”

……

等萧无衍策马将祝子鸢带回王府,长夜弥漫黑暗渐淡,隐隐已有日出之兆。萧无衍将时间安排的不紧不慢,回来时,正好是五更天。

进府后萧无衍一路走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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