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外此刻已聚集了十多名的妇人,皆挽素髻,着素服,跪在府门之前。令漪走到王府所在的大街时,她们已等了许久。
二人才在永丰坊吃了闭门羹回来,簇玉眼尖,一眼瞧见王府门前跪着的宋家人,忙提醒道:“娘子!娘子!”
令漪也已瞧见,面色微白。
“那是夫人身边的周妈,看来,是来接您回去了。”簇玉道。
可她们却被拦在门外,府门之前,还立着宁瓒同几名侍卫,很显然,是殿下的授意。
令漪脸色微凝,匆匆加快了步伐。她很快走至宁瓒身前:“宁侍卫长,这是怎么回事?”
地上跪着的周妈等人瞧见她,脸上堆笑:“少夫人,夫人着我等来接您回去,既然您回来了,就和我们一道回府吧。”
宁瓒却面无表情:“回娘子,这些不知身份的人上门想接走娘子,殿下让她们回去,她们不肯,就这样了。”
他瞥了眼令漪的衣着,心思微沉。巳时出门,现已戌时,殿下甚至专程去尚书台耽误了两个时辰,给足了她时间,为的是不揭穿她,她却现在才归来。
“怎么是不知身份呢,”周妈赔笑道,“我等真是宋家的仆役,您看,少夫人都认得老奴。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接少夫人回去吧。”
“那也没用。”宁瓒道,“殿下说了,当日他是要你们夫人亲自登门致歉,你们过来做什么?既然你们拿殿下的话当耳旁风,那就想跪到几时跪几时好了。”
周妈只得求助地看向令漪:“少夫人,您看……”
这的确是回宋家的好时候,令漪私心也不想同婆母直接撕破脸。反正有王兄撑腰,这次回去后婆母也不敢再磋磨她。便道:“我去求王兄。”
“不必了。”门内却传来如金石朗然的一声,众人回头,是晋王负手走出,隽秀昳丽,眉目冷锐,忙都行礼。
他停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底下跪着的宋家众仆:“儿子尸骨未寒,便要驱逐儿媳,把人孤零零地赶出家门,而今又厚颜来接,好像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孤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仆妇们个个面如土色,惶惧难言,周妈额上沁出冷汗,尴尬赔笑:“是,殿下教训的是。”
“先前的确是我家夫人骤经丧子之痛,一时失了理智,这才迁怒了少夫人。不过夫人也只是想叫少夫人回来小住几日,并非驱逐。今日上门,就是为此致歉,来接少夫人回去。”
周妈一边说着,一边暗暗觑着令漪,盼望她能说几句软话。令漪还未开口,晋王冷厉的一瞥已飞了过来:“是吗?她是让你回来小住么?当日在孤面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他唇角噙笑,凤目斜飞,看上去不似生气,却让令漪有如寒刃贴颈,那些为宋家说情的字眼,也一并咽入腹中。
她拿不准王兄是为她出气还是借此事给宋家难堪,但这无疑是令两家本就摇摇欲坠的关系进一步走向破裂。然将来诸事皆需祖父出面,同宋家决裂,等于直接断她一条臂膀。父亲的事他又不愿帮她,再交恶宋家,她要怎么办?
周妈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没有赶的,这其中,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孤让她亲自登门致歉,她也敢放肆不来。如此不忠不智不仁不义的妇人,这样的亲家结了又有何用?”
“夫人她……夫人并非有意怠慢,她最近哀毁成疾,已是下不来床,故而派了老奴来,还望殿下海涵。”
周妈心中实则早已将糊涂的女主人骂了千万遍。做什么不好,偏要赶走少夫人。少夫人出自晋王府,晋王是什么人,天子皇叔,权倾朝野,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偏不知从哪里听来“晋王与裴氏并不亲厚”的谣言,非要将人赶走。这下好了,不仅城东那几个庄子被朝廷强行收缴,就连族中好几位老爷也被弹劾,提进刑部受审。晋王摆明了是要公报私仇,这可如何收场!
在场仆妇皆是心怀惴惴,个个缩着脖子垂头不言。晋王冷笑:“那看来,你临川宋氏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啊。”
“不不不……”
周妈惊恐辩解,却被打断:“听着,孤不为难你,回去告诉你主人,裴娘子是孤的妹妹,孤的妹妹,没有被他人欺负的道理。既然宋祈舟已死,两家的姻亲关系就到此为止。”
“过几日京兆府会送绝婚文书到尔府上,从今以后,吾妹是去是留,都只凭她自己的心意,再不关临川宋氏之事!”
这竟是要与宋家和离了。令漪大惊,仆妇们更是惊得灵肉乱跳,忙不迭磕头请罪:“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侍卫们连轰带请,打发了她们走。一门之隔的王府里,一个小丫鬟正将耳贴在墙上,听罢,急匆匆地朝兰雪堂跑去。
令漪立在夕阳里,目睹宋家诸人像被赶鸭子一般狼狈地被侍卫轰走,一颗心有如坠进月下寒江,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寒。
这就是权倾朝野的王兄,身为上位者,从不需过问下位者,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他人的命运。
——好歹,他问问她的意愿呢?
而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替她出气,还是只是为了断她回宋家的后路,好将她改嫁?
她想不明白,唯知晓一件事——她的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
“宋家欺你辱你,你倒好,还想着要回去,真是会给孤丢脸。”
送走宋家的人后,府门前又恢复为往昔的平静。嬴澈这才看向她,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暮色里若灵峰耸立。
“去哪里了。”他扫了一眼她的装束,又问。
“没有去哪里,只是去永丰坊看望堂姐了,”令漪回过神,低着头答,“回来晚了,让王兄记挂,是令漪的不是。”
她知道自己今日离府必然瞒不过他的,指不定方才在上阳苑时他便看见了她,但华缨的身份何其敏感,他不明言,她也不会承认。
永丰坊距王府也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车程,哪里用得到一天。
嬴澈睇她一眼,她鸦鬓乌黑,唇瓣嫣红,琼鼻白如瑶峰梨雪,唯独一双眼静默地低垂着,显然并不高兴。
这是在怨他呢。
就那么想回宋家给宋祈舟守贞?
他心间冷笑,看破不说破:“没有征询你的意见,代你与宋氏义绝,是孤自作主张了。”
“不怪王兄,”令漪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感受到他目光移开,心下微松,“令漪知道,王兄也是一片好意,多谢王兄为我做主。”
几句客套话而已,嬴澈并不放在心上,只道:“进去说。”
*
“宋祈舟已死,宋家欺你太甚,你也不必再回宋家了。将来,孤定会为你觅一门尊贵百倍的亲事。”
回到小桃坞,趁着令漪上茶的工夫,嬴澈再度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立在月洞似的窗前,夕阳流金,竹影半窗,晚风拂过,满墙的竹叶萧萧似龙吟,照得那张眉目俊逸的脸也染上光和影极致的韵律。端的是眉眼温润,风神秀彻。
但就是这样温润的继兄,却令令漪莫名就抵触起来。她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震,那盛在天青汝窑茶盏里的茶汤便泼出来几许。
果然是为了叫她改嫁。
令漪心间并无意外,甚至还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慨。原来看似替她出头,也不过是为了断她后路、将她再卖一遍。
他养她这许多年,就算是利用她去联姻,她也无法指摘。她只是有些……失落,自回府以来,王兄待她太好,有时她难免会痴心妄想,妄想他待她能有利益关系之外的温情。这样,她想做的事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
可到头来,不过是为了利益。除了父亲和丈夫,这世上终究再没有人肯真心对她好了。
“好。”她勉力笑了笑,端过茶盏给他,“我都听王兄的,只是不知王兄会为我许什么样的郎君?”
嬴澈接过茶盏,反问她:“那阿妹想要什么样的郎君?”
令漪半真半假地道:“我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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