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自长安回河东之后,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原本朝堂上的一群人先是指控裴瑛以权势压人,在齐国率先推行推恩令之实,竟然假借皇帝之名,逼死了齐王。

齐王到底是皇帝的弟弟,是皇亲国戚,是一国的封王,如今却叫裴瑛逼死了,这又如何得了。

裴瑛在朝为太中大夫,又有窦玉的支持,加之其为皇帝眼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原本这件事一直在廷尉府上压着没有上奏,一是因裴瑛的地位,而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扳倒他。

可在这个时候,裴瑛离京了,窦玉也被辞去丞相的职位了,皇帝对待裴瑛的态度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坚定了。

所有的变化似乎都在告诉他们,裴瑛倒台的日子就要来了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裴瑛得罪过的不少人纷纷站了出来,各项罪状列了出来,尤其是以廷尉卓贤为首,加之新任丞相陆珩舟的推波助澜,一时在朝堂上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来。

皇帝并未表态,只是看着他们在朝堂上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裴瑛的数条罪状,而后声泪俱下的说着在裴瑛对他们如何,说着说着,不由就牵扯到了陈皇后巫蛊案上,又说裴瑛深竟党与,牵连甚重。

从上至下,分为不忠不孝不正不仁,执法严苛以致庶民不安,损公肥私假陛下之威行私心,凡与与其交好者无不调护之尤厚。

最后廷尉卓贤站了出来,气势昂昂地持着玉笏,站了出来,说了看似公允实则直接戳了皇帝心窝的一句话,瞬间便结束了这场纷纷扬扬的辩论。

“裴瑛者,诈忠伪孝者,欺世盗名之徒也。外以仁义为表,实则多欲寡恩之辈,自公卿以至庶人,咸怨裴!”

而后廷尉卓贤就下了狱,而后方才在大殿上说自己深受裴瑛迫害的一代名儒冯山也下了狱,而后是九卿之一奉常的温姚因为支持他们,便也跟着倒了霉,跟着卓贤冯山做了国狱狱友。

原本方才取代了窦玉而坐上丞相位置的陆珩舟顿感不妙便转了风向,只字不提裴瑛的不是,只是称颂皇帝的圣明与识人的眼光。

一月之后,裴瑛自河东回长安,皇帝擢升其为廷尉,特令其办理卓贤等人不敬之罪,裴瑛恭敬领命。

春三月,卓贤冯山二人收受贿赂罪证确凿,于三月十一日弃市,温姚褫夺其爵位,举家强迁至茂陵。

夏七月,平定南安王谋反,光禄大夫杜睿检举散骑常侍温珩阴与南安王密谋,温珩被处以死刑,得其姊求情,改死刑为徭役。

裴瑛又略微疏通,便让其去修筑西南夷道。

西南夷道的上马,源于出使南越的番阳令唐蒙极力渲染绥服夜郎的可能性,于是西南夷道攻城便上马了。

在修筑西南夷道的过程中,大批劳工尚且会因为因为疲劳、饥饿和瘴疠等诸多原因倒毙,又何况一个出身世家的温珩呢。

如此,裴瑛的官途更加顺畅,自皇帝设中外朝,丞相陆珩舟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而裴瑛的官途则是一片光明,步步高升,自此三年,擢升御史大夫,位列三公。

御史大夫虽为丞相之副,然当此之时,皇帝设中外朝,处处限制丞相的权利,更加倚重御史大夫,在文武百官心目之中,裴瑛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百官之使用,故裴瑛朝中每奏事,语为国家用,故天下事悉决于裴。

自裴明绘患了梦魇之症往河东休养之后,倏忽间便又是六年的光阴,转眼便又是一年大雪纷飞,漫天晶莹雪花飘飞,似梨花雨倾。

“今日小姐可高兴了。”打扫庭院的婢女眉飞色舞地说着,“今夜的菜肴均是姑娘亲自去庖厨盯着的。”

“听说家主传了信回来,长安城的要紧的差事都办完了,自是要回来同姑娘过年的。”

擦拭廊柱的婢女笑着说道。

“大家伙都好好干,姑娘说了,今夜赏赐多多,等明儿就给大家放年假,叫大家好好休息。等家主回来,与小姐兄妹团圆,定又是一番赏赐。”

负责督导众仆从的陆媪欢欢喜喜地从游廊里走了过来,朗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相视而笑,又是一番欢呼,而后加紧着做着手上的活计。

不一会天就黑了下来,婢女用细长的竹竿将镶嵌着翡翠琉璃的大风灯仔细地悬在府门两侧,色彩斑斓的光照在了门廊之下的晶莹雪粒之上,这剔透冰冷的雪花折射出了绚烂的光彩来。

廊下悬着厚重的竹篾卷帘,将冰糁雪雾挡住,一粉色衣袍的女子缓缓而来,卷帘遮住了她的面容,她只可瞥见她手中提着一盏风灯,风灯照在她照着一层细腻白纱的粉色裙裾之上,仿佛在迷蒙雪雾的冬夜里开着灼灼桃花一般,隐隐流动着美丽的光泽。

“小姐,小姐。”

陆媪欢喜地走了过去,向被唤作小姐的人一欠身,随即道,“天冷,小姐何不屋里头候着,只要家主一回来,奴婢马上通报小姐,小姐再来也不迟。”

原本等在檐下的人闻言反而探身拾阶而下,绣着桃花的绣履踩着新雪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风灯的光芒照在她的面容之上,像极了玉雕的像,一颦一笑,便动人心之弦,虽弦止,而余声不止。

“哥哥荣任御史大夫以后,日日公务缠身,今日难得回来一回,我为妹妹,自是要第一时间见他。”

裴明绘眉眼弯弯,显然很高兴,她的一举一动,都浮动着无与伦比欢喜。

裴明绘在府门翘首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碎碎马蹄声自远处而来,原是一穿着黑色官衣的骑士策马而来。

等骏马到了府门前,骑士一勒缰绳,骏马长嘶站定,翻身下马,朝着裴明绘一拱手,道,“小姐,大人尚有急事处理,今不能回河东来,特传下官告知小姐,今夜不必等他,雪天大寒,小姐早些休息才是。”

寂静雪夜里只有簌簌雪落,裴明绘的笑容渐渐凝固,但就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便又成了一弯适宜合度的浅笑,“我知道了,雪天路滑,难为你来捎信了,春喜,请他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罢。

裴明绘便踩着雪又回了到廊下,闭上眼,此时此刻,心底所有的欢悦都烟消云散,只得谛听廊檐之外的簌簌雪落,以及府外阖家团聚的笑声。

“小姐……”

陆媪看着她立在廊下,有些踌躇。

“都散了罢,各处都聚聚,赏赐依旧,一年来大家都辛苦了,好好休息才是。”

陆媪知道裴小姐自幼失失恃失怙,又连番遭大难,故此格外依赖家主,但家主身居要职,又逢对匈奴作战的要紧之时,不能回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陆媪看着裴明绘自少女长大,自也是心疼她:“家主虽有事不能归家,想必心里头也是念着小姐的,就算今日不回,明日也要回来的。”

“陆媪这番话说的,我倒像是个小妹妹了。”裴明绘一笑,心里头虽然难过,但也不想下人在年节之时也伤心,遂道,“好了,都散了罢。

原本预备好了的菜肴都被撤了下去,她特地让舞女备好的歌舞也都撤了下去,待将一切都取缔之后,裴明绘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颓废地坐在榻上,手心托着额头,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小姐别伤心。”春喜看着裴明绘,不由一阵心疼,她深知裴明绘何其依赖裴瑛,正所谓长兄如父,家主到底说了今夜回来,却又如何不回来,还不如原本不说,白叫小姐伤心。

“哥哥忙,我明白。”明绘站起身子来,将所有心思都压在了心底,她走到长案身后,整饬衣物,坐在了厚厚的毛毡片上,翻开了堆在长案上的账册,又从一旁小几上拿起了檀木算盘。

“左右哥哥也不来了,你将聂妩叫来,我这里尚有些事要同她商量。”

河东郡中的最大的商人便是裴明绘,她虽然年纪轻,但是却很有见识与智慧,在流经河东的渭水旁是千顷的桑园,而裴明绘也是大汉著名的皇商,其绫罗绸缎皆为上上品,除了最上等之物专一供给皇室之外,其他,皆由明月坊一体出售。

而裴明绘之所以成为河东郡首屈一指的皇商大商,不仅是因为他的哥哥是天子近臣,更在于她有着把握机遇的头脑与勇气。

在攻打匈奴之时,国家全力支持大将军兼威武侯谢元狩与匈奴的漠北决战,而就在此时,国家财政陷入了极度紧张的境地,为此裴瑛便与皇帝商量出一种叫做“白鹿币”的东西。

汉朝的诸侯王每岁需向皇帝纳贡,而皇帝就特地申明,诸侯纳贡,需向皇帝献白鹿之皮,而这种白鹿皮只有皇帝的上林院有,售价也是惊人的四十万。

四十万是什么概念,此等价钱在此时是可以构面上等的田地一百多亩的。

而国家经济大臣,身为大农令的杜子凌却对此提出了异议,说是本末不相称,然后他就被裴瑛以腹诽之罪下狱,最后被处死。

在这里,裴明绘也就明白了机遇所在,一方面为了自己的哥哥在百官那残存不多的好的名声,另一方面也为了寻求机遇,她率先向皇帝捐出了自己的半数家产,上书言曰,将军上战场,洒血黄沙上,妾妇无所能,上不能建言献策,下不能戍卫边疆,但蒙皇恩方有此家业,愿献半数家业以佐国家之急。

此举得到了皇帝的大大表彰,并替了一副字,曰:盖为天下商之表率。

如今这幅字,被题在了各处明月坊的牌匾之上,高高地悬挂起来,来往行人皆可观之,自此裴家的丝绢产业也就一只脚踏进了皇商的地界。

但是,与此同时,裴明绘也得了一个同她哥哥一样的称呼。

皇帝的走狗。

走狗便走狗,这天底下,若以丝绢产业论,几人能比得上她裴明绘。

所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皇帝如此表彰裴明绘,其下之意不言而喻,但是白白捐钱的事情大抵爱财如命以利为本的商人们都不太愿意做,但是都得或多或少地表示一下,住在天子脚下的,不免就得出一出血,故此自然恨极了裴明绘。

但榜样虽有用,但用处也不大,对于战争所造成的巨大的财政缺口,这些捐款不过杯水车薪,商人们依旧我行我素,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甚至在皇帝屡次赈灾之时从中获取巨大的油水,囤货居奇搜刮财富,故土地兼并之事屡有发生。

故此,方有后面浩浩荡荡的商业经济改革等一系列来填补国家财政漏洞的错失,当然,这是后话。

她将手中账册心算完毕,细腻的指尖滑过檀木算盘的算珠,发出清脆利落却独具韵味的声响,余光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方才拿起下一册来,就在她专心致志处理手中账册之时,就听门嘎吱一声,冷风绕过镶嵌着翡翠的云母石屏风到了账册堆积上,吹得案上铜灯的灯火摇曳不息,故而投射照亮着她面容的光也在不断摇晃改变着。

“小姐。”

聂妩清脆利落的声音传来,裴明绘缓缓抬起浓密纤长的眸子,眼见一披着红狐狸斗篷的姑娘风风火火走了过来。

“妩儿。”

纤细优雅的手将手中书简放下,而后将案上的书简堆在一旁,眼神往旁边一挪,春喜立即会意,指挥着屋内的侍女鱼贯退下。

随着门扉严丝合缝地关紧了,一丝冷风也进不来,一丝密谈也出不来的时候,裴明绘用拔下发上的一根银簪子将烛火挑亮了些。

“家主今儿没回来,姑娘伤心了。”聂妩长得甜美,声也格外得甜,但人却是格外干练的,每次督导明月府各处运作之时,就想是河边的水车一样,除非河水断流,否则永远不会停歇的,永远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的,“但小姐别着急难过,我给小姐备了岁首大礼,只管小姐喜欢。”

“你倒是知我心意。”裴明绘笑着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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