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眸,木然地注视着他,很多被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复活,泪蓄了满眼,同颤抖的声音一起落下,“我的怀月啊!”

“爸。”周淮樾噗咚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移到父亲面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父子俩抱头痛哭,六年里他白了头发,六年里他长成大人。多少难言的思念,多少无奈的心事,都化做泪水肆意打湿衣襟。

旁边几个写字的孩子,在他们悲痛的哭声中,也跟着红了眼眶,老先生挂在嘴上的儿子,是真的,真得活生生的人。

老先生,刚来到村里时,不理人,总是自言自语,都说他被批斗疯了,脑子有问题,所以,没人相信他真有儿子,都以为是他瞎编臆想出来的。

里面年龄稍长的女娃娃懂事,悄声把几个孩子带走,久别重逢的他们一定有很多很多话要讲。

“爸,你头发怎么全白了。”周淮樾擦干眼泪,望着父亲,他明明还不到五十,却因为头发,看起来像六十多岁。

“下放第一年愁的。”准确地说是被吓的。

因为跟他一起被下放的人,自杀了,就挂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可前一晚那人还在鼓励他,让他坚持住,说定有平反的那一天。

但第二天,鼓励他的人却放弃了,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到尸体时,周初琢只觉得自己也没了希望,没机会再见到妻儿。那人说得全是假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

周初琢粗粝的大手理过白发,又紧紧捂在儿子手上,满眼关切,“桢桦,她还好吗?我当年……”

“当年的事,我后来都知道了。我妈很好,还在搞研究。这么多年,她没再婚,仍在等你回家。”

周初琢的泪砸在手背上,顺着指缝又流到周淮樾的手心,灼烧着皮肤,将回忆撕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他的父母,曾经是知名学府里的金童玉女。母亲陈桢桦名医世家,攻读遗传生物学;他父亲周初琢国画世家,师承云间画派,是首批被聘请的画师之一。

两人情投意合,结为良缘,婚后琴瑟和鸣,有了孩子,起名怀月,取自唐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一家人幸福美满,人人艳羡。直到怀月十六岁那年,周初琢因一幅芭蕾舞鞋的画被打成□□,游街批斗天天挨审判,怕连累妻儿,周初琢单方面登报声明离婚,次年被下放到天水改造,后又被一放再放,直到音信全无。

坏人挑拨离间,说周初琢登报离婚全是他母亲逼得,母子间生出间隙。

而那幅画,本是父亲送母亲的生日礼物,因为留过洋的陈桢桦喜欢看芭蕾舞剧。为不牵连妻子,周初琢第一次动手打了怀月,他怕年轻气盛的儿子为救自己说出实情。

被下放的周初琢不知道,他儿子为救父亲,去市政府门前下跪举状子,也被打成反派,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在监狱里关了两年后,被母亲想方设法救出来,跟着知青去农村下乡。

出狱后,周怀月改了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个喜欢抽烟的狱友说,他取名的古诗下一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寓意不好,是亲人爱人分离的意思。

从此,他不再是周怀月,而是周淮樾。

“爸,你怎么来到这儿的。”出狱后,他曾托人多方打探父亲的下落,可惜都没有结果。

“是朋友救得我,不然我可能早死了。”下放到天水的周初琢,在一次劳动中,滚落山底,没有摔死,脊椎骨折,当时的监管者拒绝让他回城就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初琢都无法挺直腰板。

也就是在那时,陆青岚出现,冒着风险救他于水火之中,先是辗转将生病的周初琢送去临都看病,痊愈后又送到南山村住下,改名肖客。

后面的四年间,周初琢一直用肖客的名字活着。这里民风淳朴,远离城市,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这儿是我的桃花源。日子虽清贫,心却安静。青岚是怎么找到你的?”周初琢抬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内心满足且踏实,他没想到自己真能等到了这一天。

“因为一幅画,落款有你送我的印章。陆叔认出那是你的私章。才找到我,告知你的消息。”知道父亲的下落后,周淮樾立刻启程出发。

“陆叔说,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已全面铺开,你的平反材料已经报上去,最迟一月份就能出结果。等结果出来,咱们就能回京城,回去跟母亲团圆,一起过年。”

周初琢听到“团圆”,“过年”,眼中又泛起泪花。愁到白头的他,终于等来了团圆,有家人的年真得要来了。

“青岚还好吧?”陆青岚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凭着不怕死的劲头,立下赫赫战功,走上仕途。

“陆叔很好,这封信是他给你的。”周淮樾从背包里拿出信,顺道带出那张照片。

照片?

五天前,小南川市的市长办公室内。

周淮樾被吴秘书带进去时,里面没人。办公桌后面的墙面上张贴着一幅大大的领袖画像,画像下是个半高的文件斗柜,柜子上是幅展开的写意画。

那画是?

沈柔娇要走的那幅画?

画上还题了字,,落款淮樾?

是谁?冒充他的名字。

“这画是你画的?淮樾?”身后有人推门而入。

周淮樾应声转身,看到军人刚毅的脸庞,硬朗的国字脸线条,似被岁月的刻刀雕琢过。眼神坚定而深邃,眉头微微蹙起,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

“市长好!”吴秘书立正敬礼,见陆青岚点点头,他才走出办公室。

“市长?你怎么会有这幅画?”周淮樾没想到离开县公安局后,会被送到这里来。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这张画?

难道又是个莫须有的罪名?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一遍?

陆青岚没回答,走到两个窗户中间的矮柜前,从一排茶杯里,拿出一个,掀开杯盖在里面填满水,端起后,放在对面两个套着蓝色布面沙发的茶几上,他在其中一个沙发坐下后,示意周淮樾坐在旁边。

见他站着不动,陆青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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