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之人言说颠三倒四,神色惶遽,只道十万火急。医家连药未及详问捡全,便被拖拽着,背着药箱匆匆而来,额上汗水潸潸。

落脚尚未拈袖拭汗,候在大门外心急如焚的崔窈娘接力般抢过药箱,一言未发,火急火燎将其拽至后间自己寝间前。

气未喘顺一啖,茶未饮上一口,医生尚未来得及开口抱怨,面前攥紧他药箱肩带的小娘子便深深施了一礼:“医师老先生,奴家先在此恳求您费心矣!”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

还能说什么,且走着吧。

踏入房间,烧焦肉类发出的刺鼻气味钻入医者鼻腔,他皱着眉一看,当下惊得眼眉吊起。

崔窈娘跟在其后,察言观色,心下难安,想必在医生眼里这已属极难之症。

她不知唐朝抗感染技术究竟达至何种境地,既不敢擅自给卢三珍涂土方子烫伤药,亦不敢命人给她冲淋冷水散热,生怕她因此感染,沉疴难愈。

医生很快从震惊里平复情绪,净了手,先是上前轻轻托起卢三珍烧伤臂腕,仔细查看伤口。

“焦伤周边红肿甚厉,你瞧这儿,还有这儿,已然起了大燎泡,需得小心处置。”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吩咐旁边的崔窈娘:“寻把剪子来,还有酒。”

“要最烈的酒!”崔窈娘赶忙安排下去。

不多时,淬着寒光的剪子和一坛子封好的酒送了上来。

“老先生,”崔窈娘递过去前犬齿咬了咬唇,终是忍不住问出声:“是否需先用凉水冲洗伤口?”

医者一愣,他倒是看过武侯铺有些小吏救完火,会脱去短衣在水井旁反复舀水冲洗全身,却未曾想过女子亦可如此。

“冲了凉水,覆在皮肉上的衣衫也更容易解开些?”崔窈娘不知该如何与唐朝的医生讨论冷却降温的重要性,只得找了个现下看起来最为合理的理由。

“那便先去吧,我在此处候着小娘子。”医生恪守礼数,遵循着男女大别。

“都这般光景了,就别顾这些虚礼了吧!”崔窈娘把酒坛往柳枝珍怀里一塞,搀着甫一站起来就摇摇欲坠的卢三巧,疼惜又焦心。

大夫提着剪子,略作思忖:“也罢,为我掌着灯,咱们边冲边剪。”找了根绳子绑上宽大碍事衣袖,说干就干。

哗啦,哗啦啦,一盆盆水小心翼翼地从卢三巧肩头倾倒而下,她缩了缩刺痛的肩膀,牙关紧咬。

“再来。”崔窈娘站得极近,全然不顾履袜湿透,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吩咐道。

哗啦,哗啦啦。

大夫捏住卢三珍烧损的袖子一角,锋利剪子探入袖中,咔嚓咔嚓动作麻利,很快将一只袖子剖成数条破布。

透亮酒液浇过剪子,刃口划开一串串的硕大水泡,浅黄脓液争涌而出,渐渐回落,下瘪的皮肤黏回嫩肉,卢三珍疼得头皮那根筋几欲崩断,忍不住呜咽一声,咬紧下唇将声音吞了回去,背脊颤抖得犹如即将破茧的蝶。

医者鲜少见过如此坚毅的小娘子,忍不住轻声安抚:“你且忍着些,我尽量动作再快些。”他打开药箱,取出数卷洗晒过的白棉布轻轻蘸去脓液,每一下都收着力,迅速地点过。

“老先生,还烦请手下再轻些。”崔窈娘在一旁看得眼睛胀痛,陪着卢三珍一同声音发颤。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伤口,脓液不再频繁渗出,卢三巧已是满背冷汗浸透衣衫,下唇印着渗血牙痕:“多谢医生。”

还没完呢,医生苦笑着又转身,从药箱取了瓶子黑色粉末,拿碗盛了,倒了酒化开,搅成粘稠漆黑膏药,又在药箱里翻翻捡捡,挑了片宽长鹅毛,蘸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草腥气浓重的药膏触及伤口,卢三珍整个人猛地一颤,牙齿霎时咬得咯咯作响。

手背鼓起青筋,眼瞧着伤口又要渗液,但她始终未再出声,因她深知,身旁崔窈娘也不好过,已徘徊在崩溃边缘。

“成了,”医生将棉带捆扎妥当,绑了个死结,叮嘱崔窈娘:“这几日切勿沾水,忌食发物,夜里会有高热之症。我药未带齐,开了药方,你且派人随我去铺子抓药,一日三煎,按时服用,我会隔日前来查看,给她换包扎棉带。”

崔窈娘点头应诺,想了想终是觉得不够稳妥:“她这般严重,还烦劳老先生在旁照看一晚,我自去拿药便是。”

要是卢三巧还牵扯出旁的不适,医生医治更及时。左不过多花些银钱,制履再赚便是,崔窈娘如是想着,又塞了锭银子。

玄月高悬,已然夜半宵禁时分,满坊皆是受了惊的小娘子,先前情况紧急未曾察觉,如今再让她们陪着自己外出,无疑是将她们再次置于险境之中。崔窈娘做不到。

“多谢医生。”崔窈娘接过药方,准备寻件长褙子就出发。

肩头忽而一沉,“我陪你去。”竟是吴薇秀,为她披上了褙子。

崔窈娘心头一暖,手搭上肩头拍拍吴薇秀手背,小声问道:“都处理妥当了?”

吴薇秀点了点头:“还有些零碎收尾,回来再处理也不迟,当下为三巧取药乃是头等大事。”

真是如此,崔窈娘回身,低声嘱咐其他姐妹:“今夜大家着实辛苦,都回去歇了吧,有事咱们明早再议。”

“回去横竖也是无事,我们便在‘绮梦履’等着掌柜的,有事也能分担些。”王月娥捋了捋凌乱的额发,代表众人推辞。

深夜西市,万籁俱寂,唯有高悬明月洒下清冷光辉。

崔窈娘与吴薇秀一左一右的脚步声,在空旷长街上回响,啪嗒啪嗒格外清耳。每一步都似踩进寂静深潭,溅起一圈圈涟漪,荡进吴薇秀心头。

夜风拂过,拎起她们衣角,两人纤薄身影在月辉下拉至斜长,像极两只萧瑟的蝶。并肩前飞的姿态,充满了某种坚定前行的悍力感——吾不独行。

终是吴薇秀藏不住心事,先开了口:“窈娘,我心下有些话......”

“我知道。”崔窈娘干脆利落地截断了她的话头,脚下步子依旧匆匆不停,带起衣料间窸窸窣窣的摩擦。

“这次走水,指不定是我......”吴薇秀紧咬嘴唇,眼中盛满自责与懊悔,任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忍不住继续责难自己。

“别瞎琢磨,不是你一人之错,倘若是你也在,烧伤的恐怕还得添上你。”崔窈娘微微蹙起眉头,神色严肃。

那届时,这宽阔长街,又是谁陪着我一道呢?崔窈娘简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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