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的歌舞已经停了,厅堂内,几个梁人像惊惶的雏鸟挤在一处。

空气中除了酒香,还有隐隐约约有血味。

事实上,只要打开窗户,不必出门也能闻到街上冲天的血腥气。在地势较低的巷子街角,积蓄的血水甚至要挽着裤脚才能行走。

这一边是酒肉歌舞,剑拔弩张;另一边是血流成河,尸垒如山。

吞吐几个呼吸后,鹰咎烈冷笑道:“鹰咎棱,你说话倒是像个梁人一样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国君曾经许诺,谁第一个打进梁廷的京师,谁就是汉王。你留着我,不过是怕我抢先立功罢了!”

“那是国君之前的想法,”鹰咎棱不耐烦道:“梁廷幅员辽阔,又有千百年的文化传承,不是打下区区一个京师就能覆灭的。这个道理,萨满也是认同的!今时今日,即便你打下梁人首都,也不会有什么汉王许给你。国君这次没有提,就该按照这一次的计划推进。”

鹰咎烈再也忍不住!他霍然站起身,竖起手指,指着上方道:“天神在上!经书里头写着:[说谎的嘴唇,即便含着蜂蜜,也将被神明厌恶]。这种浑话我可没听国君说过!你可有国君的手书?可有萨满的神谕?莫不是你擅作主张?!”

鹰咎棱转目过来,他的眼睛是梁人标准的凤目,连厌恶的神情也显得流波婉转:

“王叔何须用话激我?你想看国君的手书,不如我们此刻打马回去,请国君亲自说与你听可好?那梁国皇帝虽然是个孬种,但是梁人却不全是!丢了一个京都,皇帝换个地方照样当皇帝!梁人丢了土地,就什么也没了,因此他们一个个怀土恋故,誓死坚守。看看这次渠城之战就该知道了!你的前锋是怎么折戟的,难道你忘了?”

提及自己的一支精锐前锋,鹰咎烈肥硕的脸颊抖了抖,恨意陡生!他揸开大掌,抓着奉酒的梁女脑袋,狠狠地把她砸在地上!

“砰砰”几声!那梁女连哭声都没有,便被砸得脑浆迸裂。

厅内的其余人愈发噤若寒蝉。

鹰咎棱见此情形,他抚摸着身侧颤抖的梁女,冷笑道:“王叔既要问,我少不得要仔细说道说道。如此顽固的劣种,偏偏国土、民心都如斯浩大!就算我们想全部吃下,能消化吗?这么大的土地怎么管?”

“那按你和国君的意思,我们这次来,只能吞下一个燕云?”鹰咎烈将手上的血浆擦在尸体的身上。

鹰咎棱捏着梁女的耳朵,摩挲着道:“肉太肥太大,不方便吃。但是,假如把这泱泱大国,切割成一个个蕞尔小国,再引导他们互相内斗——这肉啊,慢慢地也就炖软了,炖化了。”

话说到此,那倚伏在鹰咎棱脚边的梁女,突然奋而挺身!

只见她掌中绰着把匕首,朝座上的鹰咎棱狠狠地搠了一下!快得甚至让人看不清她是什么时候抽出的匕首,什么时候挺身上前。

鹰咎棱却好像早有预料,一把扣住她腕上的命门,慢条斯理地把匕首从她掌中摘下来。

他捏着女人的手,笑道:“看看,我说他们顽固坚守,岂是作假?吃了软筋散,还能有这能耐。”

鹰咎烈扫了一眼那女子,嗤笑道:“也不知你是什么癖好,这么一个半老徐娘,跟羊圈里不能产奶下崽的母羊有什么区别?不如赶紧宰了,莫在我面前恶心人。”

他们口中的那女子,正是失踪已久的兰姨兰婉如。

她也有三十岁的年纪了,眼角已经浮出了细纹。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现在戴着不伦不类的金银首饰,都是从一具具尸体上拔下来的,浸透了血味。

而武功高强的兰婉如,只作搏命一击,就软软地委顿在地,再无动弹。

鹰咎棱摩挲着她耳垂上的痣,怜惜道:“养只会嗷嗷叫的小狗,不是挺有意思吗?我觉得她甚美,比天下的所有女人都漂亮。”

鹰咎烈被恶心得不轻,转头不想再看:“……京师既然还取不得,那么澜州总可以了吧?咱们先说好,澜州是我的。你的兵马我不要,我只带着我这四万人拔营,如何?”

鹰咎棱一听就笑了。

他知道,燕州能被搜刮的油水,早已经被他的部队吃干抹净。鹰咎烈没吃到几片肉,心里急得不行,现在要去澜州饱食一顿了!如果更进一步,直接把澜州打下来,鹰咎烈定要顺势做个澜王。

只看镇守澜州的邱遗,到底是不是个好汉了。

“自然,澜州是你的。”鹰咎棱的回答干脆利落:“我在此地,静候王叔的好消息。”

与此同时。

檀澜两州的总兵邱遗,正跪在景福宫前。

他连夜急行军,身上的髀肉都磨烂了好几处,此时也是神情萎靡,顿首称罪:“皇上,臣有罪!臣一听虏骑长驱直入,担忧京师关防,莽莽撞撞地就赶过来了。”

天授帝携住他的双手,紧紧地按在手中,宽厚地笑道:“爱卿何出此言?原先你剿匪得力,朕就知道你是个好汉。今日你竟能拦阻虏骑,还缴获了马匹,可见英雄气概!”

当初朝廷发出的三道勤王指令,分别给了三位将军。

如今王玠、徐隽尚未赶到,最近的孙不朗也还在五十里外。而咱们邱遗邱总兵,居然横跨两州,长途跋涉地赶到京师来了。甚至还是第一个到的!这不是忠臣是什么?

简直是忠心耿耿,昭彰日月。

更何况,邱遗的部下在途中遇到了一支虏人兵马,看架势是贪图劫掠,一时落单的小队。邱遗的部下奋起追杀,以几千人覆灭了几十人。就这么提着三十几颗人头,牵着十几匹虏马,浩浩荡荡地进京了。这不是良将是什么?

大梁有悍将如此,守国有望!

邱遗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给臣的将士休息一日,明日定在城外列阵迎敌。”

天授帝颔首,却又缓缓道:“只可防备,莫要率性出兵、轻易挑衅。”

邱遗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揣测度量,一边温驯道:“臣明白,如今两国仍在议和,那虏主要打也得先下个檄文。目下军情不明,实是不好动弹。免叫人觉得,咱们梁廷失了大国的风度雅量。”

此话正中天授帝的下怀。

君臣二人心里都明白:防备归防备。真要打,打不过。谁都怕一股热血上前,接着完犊子。这可不是燕州、云州,随便丢了就丢了。皇宫里还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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