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十三年,瑞王亲去东边。雁南奉命留守京中,见西知近几年尽显怠倦,临时起意去京郊庵劝解芷兰。再请仍未得见,只得珊珊下山。

偶过一云游道人,看雁南而过便摆浮尘道:“看施主一身正气定是官家之人。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何苦自寻烦恼不自知呢。施主不如卦算一下,便知前路朝哪里......”

雁南苦着脸正要下马,一低头却见自己脚踏官靴,身配宝剑,为夜行方便腰间挂着瑞王府腰牌。“我有要事在身,便不劳烦了。”

“唉,相见既是有缘,怎好说劳烦。不准不收......”见雁南已去,只得无奈摇头。

不多时雁南骑马反追回,勒马在旁。

“不知道长可有纸笔?”

“有的。有的。”道长浮尘甩右肩之上,单手从怀掏出一叠纸张,还有一小块砚石,却早已干涸。统统用右手手指夹住,左手又在衣袖中掏着,拿出一个水壶晃了晃似乎已不剩泉水,瞧瞧雁南便又重塞回袖中。左手重接回手中诸物,半转过身朝着砚石上便是“啐啐”两口。

雁南略有些嫌弃的向后稍了稍身子,略撇了下嘴角。但还是下马迎了过去。

“请用。”道长送到雁南手边。

雁南正要接却是反问:“笔何在?”

“瞧。”道长目光朝着四周一望。“天下皆笔,只是硬些。有用便可何必拘泥小节。”

雁南随着目光朝着四周一看,忽而如释重负。自行掰下一适宜的枝杈便做笔来。

道长把一叠子纸塞到雁南手中,改为浮尘单手持之,另一手拿着砚石,胳膊肘打着弯背到身后,识相的背过身去把背借给雁南用于书写。自顾唱起了歌。尽是方言雁南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歌声朗朗上口又洪亮正掩盖了由于笔质过硬写在纸上的划痕之声。

“多谢。”雁南诚意道谢。

“不妨事。”道长转过身来只只见雁南把两张信纸紧紧捏在手中。

雁南瞧见那砚石上残墨被划去大半,十分歉意。便掏出随身的散碎银两连同剩余纸张递了过去。

道长拿过纸张却只取一个碎银说:“行多大事得多大赏钱。其余分文......不收。”说完便继续唱着方才起了头的歌朝着方才的路前行。

雁南随手便丢“笔”于地,拉缰上马。再行半山,前方道路实难行,只得拴马路边。

道长一直哼唱到虫鸣叫声也无才哈哈大笑道:“不知贫道有何得罪之处呢?”

道边草丛中突现一人,面露不善之色。“方才那人同你说什么?”

“哦。不过是迷途之人失了方向要贫道卜算一卦。”

“哼。那他写什么?”

“哦......贫道别过身去,又何知来也?”

“拿来。”来人伸手一摊。

道长笑着再把浮尘甩于肩上,在怀掏着余下纸张。拿出来后抽出最上面一张,对上来人目光突撕成碎片。

“你!”来人气的一拉道长领口。

再跳出一人道:“什么草莽之辈?”

“哼。”那人撒开手,急朝山顶而上。

“道长还是速离京城的好。待他传出消息怕是巡城的要来寻你了。”

“不会不会,我又不知啥么,何苦自家人不寻自家人......”道长笑道后继续朝着山下而去。

雁南到胧明庵敲门却无人回应。忽的脑袋一热,攀上大树朝着院子里望。若寻到芷兰屋舍便把信纸揉团扔进去罢了。无果才要下身,却是一众僧尼从临门的矮房鱼贯而出,朝着冒烟的屋舍而去。

再次敲响庵门。

推开门来还是上两次那个小师傅。

“你可莫要来了。”那小师傅张口便是这句。“为着你这桩事,她被师傅说起了尘心,让她早课完毕后,再多念一遍经呢。”

雁南十分歉意,正要离开却又转头躬身问道:“不知早课几时完毕?”

“已经完毕啦。”小师傅说完笑了笑,便虚掩上了门。

雁南愣在原地,透过虚掩的门,能看清院中已再无人走动。

推门进去,“吱嘎”一声轻响。快步便进了临门的矮房......

进去才看到这是一座大殿,内里供奉的神佛。还没等细看就听一个柔细的女声说:“雁大人,您已娶了要娶之人,实不知您为何要来。”

雁南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憋着一口气觉得头脑更加发胀。待缓过来吸了一口气后不知为何更加天旋地转。待五感全都恢复,才看到正中一女子跪在蒲团之上,身着蓝灰色衣衫,带着束帽。

瞧着那背影,一下跪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声。而她身旁空置着数十蒲团,有的还显压痕,显是才离开的痕迹。

念生久久等不到雁南说话,方才又响动极大。忍不住转过身子瞧着。

待彻底看到念生模样,一下瘫坐在小腿之上。随即手突按地上慌忙起身,转身朝着门口而去。极用力的推着门,门发出“哐、哐”的木制响声。却是怎么也推不开。

“大人,门是朝着内里拉动的。”念生平静的说着。

雁南才屏气拉开门来,直接奔了出去。一刻不敢停留向下山路狂奔。完全不顾两扇洞开的门。

小师傅站在门口同念生说:“用餐去吧。”

“他还会回来的。”念生言毕回正身子,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生怕分心胡思乱想。

雁南跑了很久,脸都被新长出的树枝划伤多处才停住脚步。大口的喘着气,思绪才缓缓恢复。

......

“我想知道。”雁南重又回到那间房舍,问道,“你是谁?或者说,她是谁?到底谁才是?沐菊。”

身后突然出声,念生浑身打了个机灵。

“大人您不知吗?您二人已成婚多时您到现在仍分不清吗?”

“分清什么?你们?还是圈套!”雁南大声的质问!

念生站起,转过身来,瞧着雁南缓缓说:“大人莫气,请轻声些。这里实在不方便叫众人都知您在此。”停顿些许,“我二人无意欺骗任何人,也不是要捉弄任何人。一切都是一场错误罢了。您想必已经瞧出了,我们是孪生。我如今名唤念生,之前是沐秋,常沐秋。她是沐菊。”

雁南苦着脸并未说话,显是不知所措。

“我以为尊夫人会同您讲清楚的。可如今......她嘴笨、心直,怕是说了您更加糊涂,那便由我来讲吧。可我想问一句,您,为何而来?”

雁南丝毫未想,直接便答:“我以为,你是芷兰。”

念生示意雁南坐下,才说:“我二人生于一乡村,家里并不富裕还有些守旧。其上两个兄长接连夭折。而我们长到七、八岁大时,不知哪里传出的话‘双生子出生便会带来灾难’。后全村皆认我们是妖物,便要把我和妹妹活埋。我至今仍记得那些村里叔叔、伯伯憎恶的眼神。一撬土、一撬土向我们幼小的身上盖下来,我把妹妹死死护在身后,她才没瞧到。”说时那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仿佛那恐怖的事重又再现。

“真是天不绝人,碰到了沿途行医的江老太爷。把我们救下本欲送回父母,怎料我父母那般惊恐。我才知他们一直知情。我们也是亲生骨肉呀!见我们无家可归,江老太爷便打算带我们回平川。后路上碰到了打京中回南境的先国公夫人,便又跟随她去了南境。同常二少爷和小姐一同读书识字。不知是不是他们也是双生缘故,整个南境全无结缔。”越说越兴奋,在屋舍中来回踱步。

雁南坐在蒲团上瞧着念生,说话时一颦一笑都同家中妻子一般模样。

“二少爷和小姐还把他们的下生玉佩给了我们。建元四十年跟着小姐入王府的是她,同您意趣相同的也是她。出事之前,小姐按例回府送信。沐菊一见我,便哭诉高妃僭越,我实气不愤。便让她自去南境送信,去南境同老爷、夫人学个明白。而我则代她去瑞王府陪在小姐身边。我们为怕人瞧出端倪,特换了玉佩。都是我没护好小姐。才叫小姐被人害的小产,乃至最后......都是我的错。”念生说着便落下泪,颓然的跪在地上。

雁南听后并未质疑。见念生这般颓势之态,忍不住站起身朝着她走近一步。还是停住脚步只道:“斯人已逝。还请姐姐保重。是雁南无故所来叨扰了。家中随时欢迎姐姐归来,必定会令家妻和盼儿欢喜!雁南告辞了。”

雁南到家时,正看到家中妻子坐在床上发怔。

“秋儿!留有什么饭了?”雁南呼道。

“姐姐说什么了?”沐秋问。

雁南似浑身被点穴了一般停在原地,满是疑惑的问:“你怎知道?”

昨日雁南派人传话:急事办,明日归。沐秋便踹踹不安,随后常府人来报,雁南孤身去往京郊,一夜惴惴不安。沐秋并未回答,只是再次追问,“到底说什么了?”

“没什么。”雁南敷衍道,却见沐秋眼神满是探求,便又说,“说了你们......你们小时候。”

沐秋审视着雁南,似在寻求谎言的痕迹。却突然一捂肚子。

“怎么了?”

“啊。稳婆。怕是,是......要生了。”沐秋疼的跪在地上,一手把着床沿一手按着地上,动弹不得。

“来人呀。”雁南大喊着,又去搀扶沐秋“秋儿,快,先起来......”

......

“菊儿!”雁南悄悄附在耳边唤着,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辛苦啦。又是一个儿子。”

沐菊却是笑不出来,见身旁的雁南一下红了眼眶,“能不能让妾身起名?”

“你想好名了?好,叫什么?”

“盼弟!期盼而来的......”沐菊说完泪更是大颗的滑下。可能再无人知,无人记得,从前沐秋的乳名,便是盼娣。

雁南依旧笑的灿烂,逗着孩子一下下唤着......几声过后,又想起胧明庵沐秋讲的儿时回忆。转头看沐菊,伸手心疼的抚一抚沐菊的发,心中想,这疼多伤,饶是沐菊平日嬉笑也是被伤在心底的。莫怕,我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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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离开后,念生久未从悲伤情绪中走出。仿佛那刚入定的心,再次被撩拨。才发觉自己漏了大痕迹,期望他不要回去复盘才好。自己怎会忘了,她不该知雁南曾同失踪的二少爷见过的才对。

念生久跪佛前,忆起那日大公子带着她和芷兰回常府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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