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晏氏家族以英王府这脉为嫡系,而论族中威望,当以英王的亲叔叔晏副相为最。

春光明媚好晴朗,暖融融的阳光舒服得直让枝头黄鹂懒惰,京城城门外,官道旁摆摊的小贩们有偷懒的也没叫卖而是靠在椅中晒太阳享受,一位两鬓灰白、精神抖索的老者走到瓜果摊前打扰歇午觉的摊主:“小哥,你家这樱桃怎么卖?”

“哦噢,便宜,便宜,看老太爷您要哪种?”刚在打盹儿的年轻小摊贩忙蹿起来招呼:“最好的樱桃稍微贵点六十文钱一斤,差的就三十多文钱,中间还有四五十文钱的。”

“给拿两斤最贵的樱桃,小哥可给挑最好的啊,我家大孙子挑剔。”老人家乐呵呵笑着,年轻的小摊贩热情应:“好嘞,老太爷放心吧。”

陪在老人家身边的长随递过块半两碎银让摊主不必找钱了,拎过樱桃扶晏副相往马车走:“相爷,不是老奴要多嘴,世子他金贵,六十文钱的樱桃怕是不能合世子爷的口味。”

“樱桃刚熟,就图尝个鲜儿,霁儿他去通县小住有几天了?”

问得今日正好两旬,老人家浮现愁绪,长随宽慰:“相爷亲自出面,您放心吧。”

晏副相坐进车厢,坚固朴实的马车驶向通县,一个多时辰后稳稳当当停在目的府门前;因来的突然没有提前知会,没人候着相迎,老人家没甚在意,自己进去找侄孙。

“您派个孙辈哪怕是我哪位叔叔来,霁儿都受得住,您亲自来岂不折煞我?没多大事,在英王府住腻了来通县换换风景而已。”晏霁之扶叔公进堂屋落座,朝外扬声喊:“流光给小叔公奉茶,拿前天刚从杭州送到的明前龙井。”

“叔公在京城城门外的瓜果摊前看樱桃水灵鲜嫩就买了两斤,尝尝?”晏副相和蔼询问,晏霁之拧眉显得为难:“您是不是随意了些,路边摊不配我的风格。”

“配的,你曾祖和祖父还有叔祖们谁没曾在路边的小摊贩吃茶吃面,给你尝尝路边摊的樱桃正好换换口味。”晏副相慈眉善目地拧过侄孙,随即看见那位著名的流光姨娘带领奴婢们进堂屋奉茶点,他不禁笑意收敛些。

霍灵渠摆好茶盏果盘糕点要告退时被拉住,晏霁之握住她的柔荑,笑容中似饱含少年情怀的热烈悸动:“流光抬头,给小叔公看看可否还算落落大方?”

闻言,霍灵渠便想再屈膝施礼奈何手腕被他握着,只能颔首示意:“流光见过晏相。”

晏副相当即眉头就皱起来,握紧拐杖应声好,对侄孙道:“当着叔公的面也不嫌害臊,你脸皮厚当你的姨娘也像你吗?还怕叔公欺负你要让你的姨娘给你撑腰吗?”

“我家流光好,我想让流光给您请个安而已嘛。”晏霁之嘟囔辩解,放开手让她先离开,待堂屋中独他们叔祖孙俩,他从果盘里拣颗樱桃,笑嘻嘻问:“您看流光可还能入眼?”

“年前听闻霁儿竟将其他妾室散尽,叔公就开始担心。”

晏副相握着拐杖敲敲地砖,沉声训道:“流光姨娘是娼妓出身,是清倌儿也不可能抹掉她曾经身在风尘,你再喜爱她也该有点分寸。”

“英王妃可还想跟我做交易,若我能帮佟家拿到贵妃的位置,她就允许我将流光扶正。”晏霁之笑意未减打趣:“我给义正言辞地回绝了,您说我有分寸不?”

晏副相不陪他嬉皮笑脸:“霁儿敢发誓没动要将流光姨娘扶正的念头?”

“也许整个家族今年就会走到末路,我娶谁还重要吗?”晏霁之意兴阑珊,晏副相板脸:“说什么胡话,你爹做的就是天下普遍疼爱儿女的父亲的做法,他没糊涂,是审时度势而行,这也值得你和他怄气吗?”

“您敢说他最近没在您面前骂过我?”

晏霁之刹时气血上涌,冷笑反驳:“那批人下狱或者叔公您给他点醒之后,他必然在怨恨我没提醒他,我存心想借薛家之势把他疼爱的儿女们给一锅端。

可初时我即使劝了他也不会听,还得被冠以想害那批人去死的恶名,事后回顾又觉得我没劝就是要害他们全部没法活,您教教我该怎样做才能伺候得起这种疼爱儿女的父亲?”

来前就很清楚必得直面这份拷问,此刻听来,晏副相仍感怀,可再难也得解。

“再有小半年,你祖父去世就满整十年了,你祖父这辈的兄弟们只剩叔公我还在世。而你曾祖父逝世都快31年了,那时候霁儿还没出生,叔公才刚到而立之年;但你的名字是你曾祖生前钦定,霁之是你曾祖对嫡曾孙对晏家的美好期许。”

晏副相泛起苦涩:“自古权臣有几个能得善终?你曾祖和晏家是幸运的,因为当年圣人刚登基没两年你曾祖就病逝了;可也是这份幸运让晏家骑虎难下,晏家前路在何方?

三十年,叔公这辈的兄弟们谨小慎微三十年还没有找到,谁不怕一朝倾塌整个家族颠覆?你曾祖晚年就在安排退路,可晏家至今未退,曾经权倾朝野的权臣家族想退谈何容易?谁能赌得起真放掉权柄后不会被赶尽杀绝,晏家就只能既找退路又抓权柄,难啊。”

虽是老生常谈,晏霁之还是沉默着低头了,晏副相语调渐放和缓:“你祖父生前与叔公念叨,晏家亏待了霁儿,若你曾祖父能在孙辈中找到希冀,霁儿的母亲绝非是现在这位。

叔公明白霁儿心中有怨甚至怨了好些年,但你爹怎会不疼爱你重视你?只是人都有喜恶,你爹既已厌恶岳家冷淡妻室,难免会对你有些偏颇,别与他计较。”

“是我不该贪心还是我不配奢求父母疼爱?”

满腔愤懑难以发泄又难以咽下,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束手无力,晏霁之低头压抑,憋屈而颓然:“姑母生前住的宫殿叫关雎宫,关雎……”他讽声,悲凉又苦涩。

“十六岁进东宫做良娣,十七岁被册封为贵妃;长女两岁夭折,二女儿磕磕绊绊活到十三岁病逝,小儿子出生才四天就夭折,授康十四年撒手人寰,这就是我姑母的一生。

大家都说晏贵妃是圣人最爱的女人,祖父也说正是因为这份情,圣人多年踌躇,最终在姑母有生之年未对晏家动手,可圣人现在的太上皇他真的爱过我姑母吗?

如果爱过,他为何能那么狠辣?暗中用药损伤姑母的胞宫逼得姑母生下的皇嗣都病歪歪活不长,姑母就活生生在宫里熬干心血,那么年轻油尽灯枯。”

低吼声凄厉,晏霁之眼眶猩红霍然站起,想狠狠发泄偏又硬咬牙忍住了:“我呢?我在父母难以调和的冲突中被挤压撕扯地没有立锥之地,所以我不配有爹疼有娘爱。

我喜欢的女人是娼妓出身,所以我连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行。叔公,到底图什么,姑母牺牲自己保住了晏家十几年安稳,我再牺牲自己,晏家就有出路了吗?”

老人家手掌发颤,心酸地拉侄孙到自己身旁,苦笑道:“霁儿,叔公知道你动情难,这么多年也才两个,和玉氏的娘子没缘分;好不容易有了流光姨娘,再逼你,委实伤你的心。但圣人禅位对晏家就是机会,我们抓住这机会必能找到出路。”

“授康十六年圣人原配任皇后薨,授康十九年嬴天漾他爹谋逆;授康二十一年圣人立继后,霍家成为后族;授康二十二年悼太子薨,授康二十三年我祖父病逝。自授康二十四年起,西南叛乱坐大,契丹南下,交趾进犯,局势就没真正稳定过。”

晏霁之眉眼丧气:“圣人腾不出手才给晏家喘息之机,而今西南叛乱平定,等到与交趾国的战事结束,北境再打得契丹没有还击之力,就该轮到晏家了。

已经是正徽五年了,禅位时没办法强压皇帝做傀儡,圣人手中的大权还能握几年?可不管谁坐龙椅,对晏家的态度不会变。”他苦笑下:“其实不放心想铲除也很正常。”

“到底还有几年乃至好几年,能够晏家找到出路的。”晏副相只能这般宽慰自己和侄孙,否则就太苦了,挤挤笑意说:“叔公正想告诉你,常州府尹被判押解进京,真要查就不可能放过,圣人真有动显国公府的心思。”

“薛家弄倒英王麾下十几位,英王弄倒薛家麾下几位,差十个数呢。就算常州府尹是显国公的堂弟有点分量,可我爹他送出的好处还少吗?”

“有预兆还能不比没预兆强吗?”晏副相劝道:“霁儿听话,明早和叔公回京。”

晏霁之沉吟会儿,衷心说:“叔公最近怕过吗?我最近有点害怕,怕孤独,怕寂寞煎熬;您有没有担心过晏家会再出位贵妃,英王下血本挣来的,贵妃却是您的孙女而他不谅解?”

晏副相眼中溢出苦涩,只此瞬间已然道出老人家的忡忡忧心,散布老人斑的手握住侄孙年轻修长的手掌并借力站起来,拍拍侄孙的肩膀说:“叔公去看看园子,不用陪我。”

晏霁之扶长辈走出堂屋,目送叔祖父拄拐杖微驼着背走远,他叹息声抬头望向天际,只见夕阳染红云彩,晚霞变幻铸起瑰丽,天边正在铺染叫人动容陶醉的壮观美景。

院中掌灯,刚还美不胜收的夕阳消失无踪,黑暗如期而至占据浩瀚苍穹;零散小星探出,确认是熟悉的老窝后立即呼朋引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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