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一刻,宫内。
靠着朱红廊柱昏昏欲睡的小太监被人推了推胳膊,揉着眼睛醒来时,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御前掌灯的大宫女,蝉衣。
“蝉衣姐姐。”小太监动了动酸痛的腿,小声问:“怎么了?”
宫女蝉衣蹙着眉,往紧闭着的殿门处瞧了瞧,轻轻道:
“我刚刚走过,听闻殿中似有器皿坠地之声,你有没有听到圣上唤你?”
“这……”小太监紧张起来,他方才神志不清,哪有注意到殿内有没有人说话,只能含糊道:
“也许有吧?好端端的,里头也不会摔东西呀……是圣上起夜,不小心碰到了吗?”
蝉衣扫了他一眼,低声斥道:“等天明了再收拾你。”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见她弯腰从地上提了一盏小巧的花梨宫灯,轻手轻脚地推开殿门,闪身进去查看了。
寝殿并不算十分大——当今圣上刚刚即位,大殷境内忧患重重,因此在圣上登基第一日,便下发旨意,要求宫内上下以节俭为主,自己率先搬进了金銮殿旁边面积不大的偏殿起居,没有再单独设寝殿,以示决心。
蝉衣提着小宫灯,熟练绕开殿内的摆设,一路行至龙榻近处,步伐略微一顿。
“圣上。”
蝉衣将灯放在一旁,小心跪下,并问:“您怎么醒了?”
床帐内的人影合衣曲腿坐起,一手支额,清瘦脊背微微弓着,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四角夜明珠的映照下,隔着床帐看不清面容,只觉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如玉似雪,比之夜明珠更为夺人心神。
见榻上的人不说话,蝉衣又小声问:“圣上?”
床帐内终于有了动静,似是“嗯”了一声,沉寂片刻后,终于有微哑的嗓音响起:
“替我倒杯冷茶来。”
蝉衣点亮了榻边的两支烛台,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清茶,末了,她想了想,还是加了些暖壶内的水,让这茶不至于太过凉口。
而后,她跪坐在距离榻边三尺处,伸手将茶盏递过去。
帐内的人影又动了动,随手撩开垂落的重重薄纱,接过了蝉衣手里的茶。
递茶时,蝉衣眼尖地看见,那白皙而修长的手上有细细微光一闪而过,似乎连指尖都在不易察觉地发颤。
蝉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圣上的手……都是冷汗。
她下意识想开口问,但忽然想起什么,立即止了话语,只道:“圣上,殿内可要点上安神香?”
谢桐一场大梦归来,心神俱疲,连茶水喝进腹里,也没能立即压下梦里那阵惊惶无措,只想独自静一静,于是疲倦地摆摆手:
“不用,别跪在这儿了,出去吧。”
等蝉衣接了茶盏退出去后,谢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眼看了看四周,终于真切地感受到——回来了。
从那些荒唐至极、混乱不堪的梦境里,回来了。
昨日是他的登基首日,一天的仪式下来,谢桐感到有些累,于是早早沐浴完毕,到偏殿就寝。
原以为在陌生的地方,会难以入睡,不想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甚至还做了数个梦。
梦里,谢桐瞧见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人,还有一块块会自发光的长块扁状石头。
石头上竟然还会浮现文字,文字密密麻麻,字形简陋,但更奇特的是,谢桐还看得懂。
他在石头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那些文字记载了谢桐的生平,甚至还未卜先知,写了谢桐登基之后的故事。
谢桐沉在梦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也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个未知的时代,而他,谢桐,是这个时代中被创造出来的一本书中的人物,就和翰林院修编的那些史书一样。
他还找到了这本书的名字,叫《万古帝尊》。
谢桐在这本书中是“主角”,以天下为己任,勤政亲民,扫外敌清内奸,平水患解疫症,揽英才练亲兵,斩了朝廷内阿谀奉承敛财怠政的小人,除了处处与他作对的佞臣,终于在千万字结局时一统东西南北,成就千秋大业。
作为《万古帝尊》的主角,谢桐“人气”很高,有不少读者喜欢他,不仅给他画像,还会自己写所谓的“同人文”。
同人文里,谢桐还是那个谢桐,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和《万古帝尊》不一样了。
想起那些同人文……谢桐脸色变得更差。
以他二十年来所接受的教导,实在不愿意回忆那些文里面的内容。
文里面……竟然胡乱给他配夫人,甚至还有给他配夫君的,不仅如此,还有些同人文里给他配了很多个夫君,并且、并且——
他竟然还被写成是屈居人下,被不同的男人轻怜密爱!
更过分的,剥了他帝王的身份,写他被奸人所害,无依无靠地流落民间,而后被某人发现带回去,当了小妾;
抑或是写他堕入秦楼楚馆,每日“含着泪”地接客,客人还是当初朝廷上最为熟悉的臣子。
写作的人,把谢桐和另一个或者另几个男人,称为“CP”。
这些荒唐的同人文里,谢桐要么失去身份依仗被一虐再虐,要么即使与某人结为夫妻,也是整日沉湎于交huan,完全将政事抛之于脑后。
甚至还有当着上朝的群臣们的面,在龙椅前方设珠帘,而后在龙椅上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描写。
被迫看了那么多篇同人文,谢桐发现自己几乎就没有能穿上过亵裤的时候。
他想从这场混乱的梦境中挣扎出来,但无论如何努力,谢桐始终无法清醒,只得继续观看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文章。
而梦醒的前一刻,谢桐刚刚发现一篇“人气”也很高的同人文。
他在其中有非常非常多的“CP”,上至朝堂大臣,下至市井脚夫,都能与他产生一段情,都能与他……翻云覆雨,“同享巫山极乐”。
谢桐大怒,决心要揪出这篇文的作者,将他杀头!
没想到还没等他实施行动,梦境中光怪陆离的景象突然扭曲消失,谢桐在榻上睁开眼,发现身上雪白的里衣已然被冷汗浸湿。
谢桐久久坐在寝榻上,思考这场梦的预示。
之所以认为有预示,而非是单纯的噩梦,是因为梦境中所有文章里的人名、地名都是真实存在的,就如丞相简如是,刑部侍郎齐净远等等……
一想起这两个名字,谢桐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同人文里有关这两个人的片段,立即感到十分头疼,不愿再细细思索了。
但不管如何,若是纯粹的噩梦,应该不会如此真实,况且……谢桐心里总不安。
抛去那些离经叛道的描写而言,谢桐真正担心的,却是自己会像同人文里写得那样——沉湎情爱,对朝政不闻不问,依旧留百姓在水深火热和外敌征伐中挣扎,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而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谢桐在寝床上一直坐到天色微晞,很快有小太监轻叩殿门,提醒他起身洗漱,再有半个时辰,就是他登基后的首日上朝。
谢桐一整夜没怎么睡好,精神比之昨日还要疲累,但还是起了身,由着尚衣太监为他穿上明黄龙袍。
玉冠上十二冕旒垂下,细小的淡青色珠玉遮挡住面容。朝服宽大,却依旧难掩其人风姿独绝,即便是显黑的明黄色,由谢桐穿来仍是如玉镶金,比艳艳日光更为夺目耀眼。
最后腰间的赤红龙章玉带,是由宫女蝉衣亲手为他系上的。
蝉衣捧着玉带款步上前,先是一礼,而后微微向前俯身,纤手将玉带绕过谢桐窄瘦的腰身。
系好带扣的那一刻,蝉衣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谢桐。
这一眼让她意外,今晨是首日上朝,如此盛大的时刻,圣上却像是心事重重,鸦羽般的长睫垂着,眉目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忧愁。
蝉衣下意识想了想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新帝如此心忧,还出声问了句:“圣上,您昨夜是没有休息好么?”
谢桐微摇了摇头,发上的冕珠随着动作晃动。
“无事。”他淡淡道。
蝉衣怔了一下,随即察觉到身周的宫人都在看着她,立即神色一凛,匆匆退后了几步,屏息凝神地立至旁边。
刚刚她一时忘形,竟……
蝉衣藏在宽袖底下的手悄悄攥紧了,视线在寝殿内扫了一圈,暗道就那么一会儿,应该不至于……
服侍谢桐洗漱穿衣完毕后,众人跪送他离殿。
蝉衣在地上跪了片刻,见谢桐离开后,各人陆陆续续起身出了殿,不禁松了口气。
不料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松出去,蝉衣的面前忽然从天而降一个黑影,精准地落至她身前三尺处。
蝉衣惊吓地睁大眼,看着这个一身黑衣、样貌俊秀的年轻男人。
“方才你问了不该问的话。”
年轻男人冷冰冰出声道。
蝉衣原本正要起身,闻言立即再次跪下,低声道:“是蝉衣举止无状,请关首领责罚。”
关蒙不说话,沉默着看她。
蝉衣还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心里忐忑不安,更不敢贸贸然抬头去看这位年轻暗卫首领的脸色。
关蒙是自圣上十岁时就一直守护在銮驾周围的暗卫,十年过去,即便已经成了暗卫首领,关蒙还是那副沉默寡言、不近人情的样子。
除了圣上,蝉衣甚至没见过他和哪个人说过两句多余的话。
这样静窒的气氛维持了一会儿,蝉衣率先坚持不住,伏地道:
“蝉衣罪该万死,愿受任何责罚,请……闻公宽恕蝉衣今日无状。万般罪责由我一人承担,请不要为难蝉衣的家人。”
关蒙淡淡看了她片刻,终于开了口:“昨夜你给圣上的茶里添了点温水。”
蝉衣怔了一下,迟疑着道:“……是。”
“起来吧。”关蒙语气依旧是冷冷的:“念在你昨夜举动,今日之事,我会当作没看见。”
蝉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神色怔忪。
关蒙却不再理会她,只抛下一句“闻太傅那边,你知道如何应对”,就前行几步,跃上殿内屋梁,消失不见了。
蝉衣逃过一劫,跪坐在地上心绪纷乱。
许久后,她终于能缓缓舒出那一口没能吐出来的气。
*
谢桐被掌事太监指引着到乾坤殿的时候,殿内外已经列队有序站满了乌泱泱的臣子。
今日是新帝首次上朝,朝廷上下包括京城内的九品芝麻小官都进了宫,来进行朝拜。
谢桐暂且撇开昨夜的思绪,几步登上御台,目光平淡地在那张紫檀木龙椅上扫过,随即大袖一挥,转身落座。
“圣上万岁。”
等诸臣行礼平身后,谢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左下方。
“那边为何放置一张空的圈椅?”他微微偏过脸,问旁边的掌事太监。
掌事太监姓罗,今年已经四十有余,鬓染斑白脊背弓起,精神却烁朗,闻言压低了声音和谢桐解释:
“回圣上,那是给太傅留的椅子。”
罗太监又道:“闻太傅今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未能上朝。他已让人带了话来,说下朝之后,在御书房亲自面见圣上,以表谢罪。”
谢桐垂下睫,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
“老师身体不适,怎好再劳累他四处走动。”
谢桐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看着底下低头屏息的臣子,冷声说:
“劳烦罗公公替朕再传一句话,请太傅今日先回府养病,改日朕得空,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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