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骂官都要骂其谪放儋州,实乃儋州都县稀疏,风涛瘴疠,环境之艰苦非常人所宜居。徐明庚若不是手里捏着孟安的把柄,断说不出此种大话。[1]

等人员散尽,谢辛辛与陆清和几人忙进府查看孟安的状况。谢辛辛本以为这种声势,孟府中应该一片狼藉,未想孟安与郑琢玉如一对松鹤执手立于庭前,庭内小径干干净净,别说见血,连一抹灰尘都没有。

孟安见了陆清和,握了握郑琢玉的手,轻轻说好了,没事了。

才向陆清和道:“是宣王府派的人。我并未反抗,他们也不为难我们。”

谢辛辛一愣,消息竟然传的这么快,宣王府竟然赶过来将人接走了?

那赵世子若见到徐明庚,必然会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不配合……

陆清和点点头:“知道了,你们没事就好。没有让人看守你们这里是我的过失。”

郑琢玉紧抿双唇,甩开孟安的手,向几人道了声失礼,径自回身进屋烹茶。

孟安苦笑道:“抱歉,方才徐明庚走时,把我做的事都与内子说了,她还接受不了。”

陆清和不经意道:“他说什么?说你借市舶司的船从东洋收购铁矿上缴?”

谢辛辛猛地一惊:“什么?”

孟安犹疑不定,看着陆清和的眼色。陆清和抬手道:“不必瞒着她,她也是我的人。”

“姑娘有所不知,矿洞坍塌是大事,此事一出,宣王世子勒令这座矿山停工。但是坑冶场有每年产矿的定额,这工虽听了,要上缴的矿产数额却不减。”

谢辛辛听完仍是一头雾水:“还有这样的道理?”

“正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孟安道,“矿山停工了,哪来的铁矿呢?徐明庚便以我昔年同窗好友的身份,说替我运来一船铁矿,以我的名义上缴给宣王世子。”

“彼时我轻信于他,未想到他所用的船乃是市舶司的公船,铁矿也是东洋产的低品铁矿,色泽灰白,远远比不上邺州矿脉的铁矿质量。”

谢辛辛紧皱眉头:“我明白了,这便是你落在他手里的把柄。”

孟安道正是如此,此后徐明庚有什么要求,他若有心拒绝,徐明庚便拿要检举他以次充好,挪公为私之事来要挟他。

此事若被揭发,不仅宣王府有由头降罪于他,北瑛王府也会怀疑他的品性。孟安的官途才是彻底葬送。

而孟安又是多聪明的人?

他筹谋许久,只等陆二公子来到邺州的那一刻,他便设计好了一个局,只为看陆二公子是否有心脱离北瑛王府,使他能在陆二公子的麾下保全自己。

陆清和道:“我即刻启程回京,宣王府若有陈条上奏,我尽量于半路拦截。”

“不如回莲州,直接拦下徐明庚。”

谢辛辛说得果断,孟安诧异地看她一眼:“从宣王府的手中么?”

陆清和则是思忖片刻,道:“未尝不可。只是我目前只能联系上几个暗卫。待我需要向父……向北瑛王府借些人手。”

孟安摇头:“那恐怕赶不及了。”

几人正聊得紧迫,一人从院子后面转了出来。多日不见,郑瑾瑜似乎稳重了许多,见了她只是高兴地招手:“谢掌柜!陆公子!”

孟安眼睛一亮:“算算日子,瑾瑜该回莲州参加解试了。陆二公子,不知内子与瑾瑜可否随你们同行?”

“你这是要……”陆清和蹙眉。

“你这是要我带着瑾瑜走?”郑琢玉推开窗户,将茶沫重重地泼在石砖上,冷笑道,“这叫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么?”

自己才露面就撞上长辈吵架,把郑瑾瑜吓得脖子一凉,脚不点地地溜到了陆清和与阿凤身后。谢辛辛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说他变稳重了也是一种错觉。

……

赵都云房中的烛灯,用的是泽兰炼的灯油配自带馥香的灯芯草。因而每每到了点灯的时间,世子的房中都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芬芳。

女侍们走路都像没有声的幽魂,来来回回地忙碌,赵都云在翻出花来的侍女影子中倚窗独坐,漫不经心地唱云京正流行的小曲儿。

“月上小香楼,空帏独守,鸳鸯多情啼秋困……”

他唱得入迷,桌下跪着的人是动也不敢动,暗自揣度着这闺怨曲子里藏着什么意思,就有汗淋淋沥沥地落在地上。

“啧。”赵世子嫌弃地停了唱段,“莫脏了我的禅毯。”

地上的人忙叩了头,口中称是,用官服大袖将脸上的汗一擦,抬起脸来,正是郭知州。

“你们都这么怕我做什么。”赵都云颇有些不满,将手边的篦子随手往地上一摔,“你也是,这么大个官了,胆子还这么小,你养在外头的儿子出了那么大事,现在才叫我知道?”

郭知州不禁腹诽:那不是您自己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么,若是可以,一辈子也不会让您知道。

嘴上自然是不敢这么说的,只敢说些不敢让世子烦忧之类的奉承话,盼望赵世子这出戏早点唱完他早点回家。

他越是害怕,赵都云就越是慢腾腾地动作,起身围着他走了一圈,才道:

“我直接跟你说了罢,你儿子不是我害的。”

郭知州连忙伏地叩首表忠心:“世子,怎么能说害呢。您要什么样的结果,下官都只有配合的心,别说我儿子的命,您若是想要我的一条命,我就在这一头撞死……”

说着就闷头要往门框上撞,把女侍们吓得往周围一跳,赵世子不出声,也没人敢去拦他。郭知州直愣愣地冲到门上,鼻头离门柱只有一寸的距离,还是渐渐停住了,回头讪讪跪下道:

“自然,下官死哪儿也不能死世子这里,这不是给世子添麻烦么。”

赵都云薄唇勾起讥讽的笑:“本世子就爱看你这副德行。”

又道,“你也别话里有话的,我这次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别把你儿子的这个冤枉赖到我头上。他若真的死在大牢里,还真帮了我一个大忙,倒算你的造化了。”

“但你郭知州既然跟了我,若是我来吩咐这件事,毋需挑你亲儿子下手。如今闹成这副样子,徐明庚差点就要丢官,还得本世子来给你们擦屁股。”

郭知州诺诺称是,又听他道:“你要想知道到底是谁要害你那可怜的儿子,你还是回家问问你的枕边人,和王妃都是怎么商量的吧。”

郭知州错愕地抬头,想起自己家里那个凶悍的夫人,略微猜到了一些世子的意思。于是急着要告退,又被赵都云叫住了:

“你等一下,有个折子你帮我上一下。”

再从宣王府里出来之时,已几乎要入夜。郭知州一路回了自己的府邸,只觉得老腰弯久了,回了家仍不太能直起来。

等慢慢的踱回房中,见自己夫人正和衣卧在床上,背朝着门。

他这位夫人是宣王妃的表亲,这桩婚是郭知州初到莲州上任时,王妃亲自替他们指的。仗着这层关系,郭夫人常往宣王府的后宅中走。

若不是因为夫人,他也不能自然而然地就被划进了宣王党羽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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