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格外寒冷,微微攀升的圆月像冻白了的生梨。

小院的厨房冒着缕缕炊烟,时不时传来阿凤忍无可忍与谢辛辛吵架的声音。

陆清和在院中闲坐,听到阿凤的声音越喊越大:“谢掌柜,你在糯米粉里面加桂花汁便算了,能不能别在汤圆里面放咸肉?”

厨房里又是叮叮当当的一阵。他无奈地轻笑,忽然想,这种日子,莫非寻常人家每天都能经历么?

作为王府次子,陆清和见了生母,只能喊一声姨娘,但四姨娘也从不让他喊北瑛王妃母亲。北瑛王常年在兵营,他也不常见到父亲。

四姨娘不甘人下,全心全意要将他教得比陆景明更强,在四姨娘的房中,没有温情,只有戒鞭。

北瑛王更毋需说。

他想起几年前。

陆清和的冠礼在一个冷峭的冬。冠礼前,北瑛王带他去攀登十常山。

北瑛王多年征战,极少陪伴家人。那日,十五岁的陆清和很开心,哪怕冻疼了脸,仍咬着牙关一直爬到半山腰,直到体力不支,摔倒在冷硬的山石上。

目光所及,覆着积雪的绵绵山脉之上,是一望无垠的广阔苍天。碧空中,流云腾涌不息。

陆清和看得痴了。

“真美。”半大的少年喃喃道。

一道阴影投在他的身上。

北瑛王站到陆清和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天空。

北瑛王望向山顶皑皑的白雪,指着远处说,他的兄长陆景明弱冠时,他同样带陆景明来了十常山,但陆景明一直坚持走到了那里。

王爷说,北瑛王府是一座山,倒在半路上的陆清和,也是山上的一块石。

王府与他,都将成为兄长脚下,最稳妥坚固的磐石。

谁都知道陆景明是要袭爵的,他也知道。

然而,北瑛王府每个人都怕他不知道。

“我……”他张了张口。

北瑛王拂袖而过,道,“下山吧。”

陆清和偷偷在石头上多躺了一会儿。石头缝中冒出的小草搁着衣服搔弄他的胳膊。

凤眸映着天色,他轻轻道:

“我也想看看山顶。”

王爷早已走远,回应他的惟有山风,拂过山林。

……

孟府之中,郑琢玉三人围坐在一处。

枕书小心问:“夫人您看,厨房为宴席准备的菜?”

原本为了接待陆清和,厨房从昨夜就开始备菜。如今人一走,郑琢玉没了胃口,道:“随便拣些上来吧,就我们几人,不必如此隆重。”

孟安却按下她,笑道:“别听夫人的。怎么不必?听我的,照原样摆出来。”

郑琢玉脸色不好,担忧地向孟安道:“是我提这事提的太急了?陆二公子可是生气了?”

孟安叹了口气,虽然今天引出玉春楼的事不是他的意思,他仍握住郑琢玉的手,道:“不必忧虑,陆二公子不是没有气度的。过几日你再问问表嫂那边有何实据,我再寻个机会将此事仔细上禀就是了。”

郑琢玉道:“他若没有生气,为何突然向你问起王负的事?我听着像是要问责于你一般。”

孟安对此惶恐不安,却一味拍着郑琢玉的手道:“夫人,无须担心,不会有事的。王负如今在当直司收押,受了刑,神志不清。他既没法去问王负,我是王负的上属,例行来询问我有关事宜实属正常。”

郑琢玉却道:“我如何能不担心?你自从和那姓徐的走得近……”

孟安高了声音:“夫人!”

郑琢玉被他高声一呵,才忽然惊醒过来:郑瑾瑜还坐在他们身边,愣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郑琢玉拍了拍郑瑾瑜:“瑾瑜,你就不必多思了,只管读书是正经。”

郑瑾瑜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憋了好半天,才道:

“姑姑,你们不知道谢辛辛就是玉春楼的掌柜吗?”

“谢辛辛?”郑琢玉道,“那是何人?”

郑瑾瑜道:“就是陆公子身边那个小娘子啊!”

孟安、郑琢玉皆一惊:“什么?”

孟安忙问:“她与陆二公子是什么关系?”

郑瑾瑜搜肠刮肚,仔细回忆了他们从莲州到邺州的每一日,斟酌着道:“原先,他俩两情相悦,后来感情有了裂痕,而我以我的聪明才智从中周旋,如今这两人好似已经互许终身了吧?”

郑琢玉如遭雷劈。

那她今日都对陆二公子说了些什么啊!

孟安恍然大悟,细细思忖,这才逐渐明白过来,为何每当他们提及此事,陆清和的面色逐渐不耐。

“不对。”郑琢玉拧着手帕,下决心道,“孟安,玉春楼这个投名状送到你手上了,你是早晚都要交的,而且越早交越好。”

“太子与大皇子势同水火,不知哪一日就要变天了,若等两派撕破脸皮再站队,你就永远成为不了任何一边的心腹,你可明白?”

孟安一向听她的,只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郑瑾瑜急道:“姑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和他们都是朋友,你们不能这样!”

孟安便有些犹豫,郑琢玉也说:“瑾瑜,你说得对。姑姑不会再向陆二公子提这件事。”

郑瑾瑜欢喜起来。郑琢玉又道:“瑾瑜,你去厨房看看,若是有什么菜还没做的,叫下人们收起来,不要浪费。”

他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等郑瑾瑜一离开,郑琢玉又向孟安道:“你听我一言。”

“既然陆二公子这条路行不通,依我所见,你也不必再将此事报给他。直接书信一封,直接送到王爷或者陆世子的手上。”

“这事,陆二公子已有私心,他不愿意理,可陆世子未必不会理。”

……

谢辛辛走出来时看到陆清和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不知坐了多久。那双微微扬起的凤眸里,萦绕着秋天凉凉的雾气。

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跑到他面前笑道:“又在想什么。”

在陆清和的视角里,她怀里抱中白瓷汤碗,笑逐颜开地过来:“尝尝这个。”

见是一碗米黄色的糯米汤圆,陆清和眼角微微挑起:“什么馅的?”

谢辛辛转了转眼珠:“不告诉你。”

他终还是舀起一颗嫩黄色的汤圆,闻到一丝甜甜的桂花香气,踌躇着下了口。

“公子别!”

然而阿凤的呼声已经晚了,他刚咬下去,立刻明白过来:

咸肉馅的。

谢辛辛“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掩面道:“陆清和你真好,我求了阿凤半天他都不愿意吃。”

“公子,你,感觉怎么样?”阿凤擦着手跑到他面前,紧张地问。

陆清和的眼睛好像失焦了一瞬,又渐渐亮了起来。他慢慢咀嚼道:“其实,尚可。”

“你看吧!”谢辛辛点着阿凤的额头,得意道,“我玉春楼的掌柜不是白当的。”

“真的好吃吗?”阿凤半信半疑。

云京再向北,翻过一道山已经与辽东北接壤,因而口味也受北方影响,汤点极少有咸味的。陆清和和阿凤都是初次见到咸甜口的汤圆,略感新鲜。

谢辛辛推走阿凤道:“本该用桂花蜜做的,临时取材,只有桂花汁了,香味淡了些,但也肯定好吃。你就别杵着了,自己盛一碗去。”

阿凤本就在嘴馋的年纪,听了此话便真的又跑回了厨房。谢辛辛落座在陆清和的对面,托着腮盯着他看。

陆清和见状放下羹勺,回望向她。

谢辛辛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比如,孟大人打算怎么动玉春楼。”

陆清和道:“无甚可说。拿到玉春楼的账本前,我不会让别人动它。”

他的齿尖还留有桂香,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喉间润着清甜。

“原来如此。”谢辛辛把汤碗向他推了推,“原来陆二公子照应着我呀。”

他轻哼一声,接过汤碗,搅动起一碗甜香。

“可郑家的意思,是想配合你调查玉春楼。”她笑道,“你不让他们试一试?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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