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简单，一窗之隔，冯屏却整个人寒毛直竖，僵在了原地。
直觉告诉她不对。
她才从家乡来到鹏南不久，虽然总被人说年纪太小，心里却一向自认经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算同龄人里多的了。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的——他竟然认出了她？或者说，他竟然认出了她，还第一时间装作不认识她？
在她眼里，那一面实在尴尬，也并不体面。
只是她呆愣愣，靳怀明却没什么耐心。他对人的耐心，往往都只能持续在第一面的最开始。
“你要是想还，明天带上衣服，还是这个时间点，这里等我。”
靳怀明和她目光相对，气势极冷，选择直接使用陈述句淡淡交代，“不想还就算了。”
车走得毫不留恋。
冯屏紧紧捏着书包带，僵在原地，低头看着屏幕上二伯父回的消息，也愣是比平时多等了几分钟才做回复。
冯屏以前从没有接触过西装，了解到的知识都是从电视上来的，更不懂什么品牌之类，只大概猜到衣服的价值不菲，布料也摸起来并不普通，左思右想，到底还是趁着傍晚借口散步出门的时候，去隔壁干洗店尝试性地问了问。
干洗店的老板娘知道她是隔壁五金店老板的亲戚，和冯屏是同省人，算半个同乡，平时也算有过来往，知道冯屏手脚麻利，人也勤快，接过她给的衣服时便没多想，打完呵欠，仔仔细细里外一看，才觉得不对。
“你这西装外套哪儿来的？”
老板娘问的狐疑。
冯屏心里一惊，但有所准备，直接抬出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平稳道：“是我打工的餐厅里客人落下的，经理说是我负责的位置，让我今天晚上带回来处理，明天带着发票去找他报销。您看，能帮我今晚洗好吗？”
“今晚？”
“对，得今晚，不然餐厅那边我不好交代……”
冯屏心里暗暗对经理道了歉，绷直了嘴唇。
八点多的确是该关店下班的时候。老板娘看着她真诚的双眼，又想起平时二伯母顺口提过的冯屏的年纪，还似乎涉及到她的工作，到底还是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
“这衣服很贵吗？”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冯屏千恩万谢过了，心中七上八下，也跟着流露出一点真心。
“那当然，你们这客人还怪有钱的……喏，这里不是有牌子吗？”
老板娘主动翻给她看。
冯屏一无所知，但仍然让自己不露怯，点点头，等肉痛地付了钱，晚上躺在床上，才用平时舍不得的流量上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查了查，看到网页上跳出来的价格后，心更凉了一半。
怪不得洗一件就要三百！本身价格都够她在家时不知道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了。
这几天的遭遇，一下就花了冯屏试用期薪水里的大部分。
她久久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从老板娘那里拿了洗好的衣服，仔仔细细地叠好，包好，马不停蹄地赶到餐厅换了衣服，一拍脑门，忽然了悟——
难怪那男的非得要问这么一句，换成是她，这价格，她不仅要问，肯定还要跟到别人家里自己拿了才算安心！
冯屏顿时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免有点晃神。她一面工作，一面有些抱歉，一面又想得有些远。要这么想，开干洗店竟然也算是一门赚钱的生意……大城市门道太多了，等工作久了以后，她早想的要想点其它谋生的办法。
冯屏一边琢磨，一边工作，等白班下班时间一到，站在公交车站台时，紧张感已经消退了一大半。
她暗暗评估自己，能做饭，也能干活，还算勤快能想办法，不怕吃苦，等以后多工作几年，存了一些钱，跟之前来的时候想的一样，在城市里开个小卖部不错，开饭馆也不错，或者去干洗店，能拜师学几手后出来单干也能是条路……
冯屏越想越入神，直到车跟昨天一样，停在她面前才反应过来。
靳怀明这次没说话，只是降下了车窗，仍旧歪着头侧着脸，没什么表情地瞧她。
他今天戴了一副黑框眼镜，黑色内搭配黑色皮夹克，暗色的工装裤，没昨天那么随意，更像是冯屏在电视上见到过的一些人的着装。
冯屏整个人一激灵，又不敢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车里的人看着她不说话，她就当即主动凑到车窗，屏息小声道：“给您，之前警察局的事情谢谢您了。”说得心无杂念，真心实意。
递进来的衣服被她用找的纸袋子装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靳怀明从里面拎出来，随便看了一眼，嗯了一声，“送去干洗店洗的？”
冯屏一怔，又小声回他：“……嗯。”
“说话那么小声干什么。”
靳怀明又有点不耐烦，皱着眉，不比她仔细妥帖，衣服看过了，就随手往袋子里一放，袋子往后座一扔，“饿的？上车，去吃饭。”他还替她找了个理由。
冯屏没反应过来。
靳怀明也有他的一套待人处事的说话办法，微微扬眉，“衣服干洗挺贵的，走吧，我请你吃饭。”
冯屏又犹豫了一下，但看他面色不动，一咬牙，到底还是上了车。
他连一件平时穿的衣服都那么贵，总不会把她卖了。
“安全带。”男人冷冷吩咐。
冯屏侧头看他，又哦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学着自己坐过的二伯父的运货车的系法，却怎么也找不到对应的插口。驾驶座上的人又啧了一声，不多浪费时间，微微躬身，侧身离她半臂的距离，从她手中接过去，干脆利落地按进了插头。皮夹克传来淡淡的烟草檀香气。
冯屏仍然不懂，觉得挺好闻，又小声道了谢，脸因为有点尴尬胀得微红，没再继续说话。
靳怀明同样无声，一路平稳地握着方向盘，穿过整个大学城，又开了大概十分钟，终于转进了一处窄巷。
冯屏全程高度集中地盯着街道，心随着街道上的人流量一起一伏。
停着的这处巷子人不多，但还是有零散几个人路人出入。
她下了车，盯着头顶的餐馆招牌看了看，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吃什么？”
靳怀明自己要了一份蛤蜊三虾面，另加了一份羊排，抬头问她，冯屏看了会儿菜单，对着菜单凝滞片刻，又担心自己再被对方催促，慌张点了一份平常的牛肉面。
看起来普通的餐馆，菜单上普通的面能标价这么贵，冯屏在西餐厅工作这么久，也从没想过。
“这里的面不错，还算本地少有的值得花钱的地方。”
靳怀明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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