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青州后的这一段路,玉流没提上速度,算是赶着马跑一程,转头又歇息一程。认真算一算的话,要比她说给章囚的多了好几日。

她不急,甚至有闲心把一整日都放在山头打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总要停下来想一想,寻找些蛛丝马迹。

诸几是武官出身,有一些山野行走的常识,但赵廉不是。同他形如一丘之貉臭味相投的安德明出门尚需一群人捧着,更何况赵廉一个靡衣玉食肥马轻裘的郡王。

他在犯事之前或许都没自己穿过一件衣服,伸手舀过一勺饭菜。这样一个金贵的公子哥,又如何一人逃窜过千余里地?

玉流是不信他在扮猪吃老虎的,他没那个脑子,不然也不会犯下那样蠢得无药可救的滔天大错。

所以到底是谁在帮他逃跑?

难道他在知晓安德明之死后找到了什么帮手吗……某位能逃过外侯官罗网的江湖人?

玉流走进山林,拿着细长的木棍挑开被人特意拿薄土落叶掩盖的篝火坑——典型的江湖人作风。

接着,她从一堆的木枝粗炭下勾出一小只未能烧熔的金貔貅。

真是真金不怕火炼。

玉流吹去貔貅身上的灰烬,在它的肚子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廉字。看样子,这极有可能是赵廉的。

先拿着吧,玉流收好貔貅,退后时,余光落在脚下的这一方土地上。

这黑土的颜色好像不太对。

玉流屈膝半蹲,用木棍撬起一块,碾碎在指尖。

良久的沉默后,玉流扑哧笑出了声。

她不敢笃定诸几有没有途经此处,也不敢断言诸几有没有找到赵廉的行踪,从她的视角来看,赵廉是不是还活着,都得先打一个疑问了。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赵颐应该是个好事。

玉流暂时将这一发现搁在一旁,此行最要紧的目的还是找到诸几。

有了点收获玉流便不再浪费时间,骑着马一路往东南走,越近邳州天色越发沉郁。灰蒙的阴天,暮云如水下鱼尾浮游于山水间,江南绣雾色。

路过一处夹一处的乡水村舍,春末如银针细长的绵绵细雨催人沉眠。这样的天气,万物在雨雾中懒懒散散,人也懒着,挪不动精神。

玉流不自觉地犯困,白马也是。还能赶路已经是马儿很给她面子了。

“你说是吧。”玉流轻轻踢上马腹。

下一刻,身下白马长鸣,好似一支穿云箭刺破累叠的碎雾,直入云霄。

玉流仰头醒神,斗笠下的眼睛似乎也被这支长箭叫醒,人清明些,提速启程。

黛色天地间,一人一马穿过群山中一阵一阵的骤雨。不知过了多久,玉流下马,抖落斗笠边缘残余的雨水,负手站在离回天城几里外的高地之上。

阴湿的潮气在眼睫缀上珍珠,她透过滴滴浑圆,俯瞰这座沉郁的小镇。

离开京城前章囚给她了建议,绕过回天城先去邳州找知州,再由知州带她入城。这合规矩,但不合她心意。

回天城就在脚下,玉流临时不想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了。

邳州知州她认识,姓周名清文,和柳吾善是两个极端。柳吾善能糊弄就糊弄,而这位老知州则是屁大点事都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跟羊角风似的,过境之处什么都要吸得干干净净。

说得好听点是在其位谋其事,说得难听点就是没事找事,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功绩簿添砖加瓦。

不用多说,周清文是个极其麻烦的人物。

正因如此,在听见包打听说知州没有把失踪案上报的时候,玉流心里也疑惑了一把。难道最近下的雨也进了周大人的脑子,他开窍了?还是说,这位周大人也在暗地里准备着什么吗?

这样的话,她更得自己先进回天城探探路了。

玉流牵着马走下高地,找了一处背阴的坡面:“你就别跟着我进去了,我会尽快出来的。”

玉流顺了顺马鬃,跟白马讲好道理,随手将斗笠抛起,挂在树梢尖头。

被斗笠压出的额间红痕微痒,玉流揉着,避开镇子入口,走到偏僻的城墙之下,扎紧袖子,叼起高束的马尾,利落地翻身上墙。

只要她想,城内的外侯官根本发现不了她的踪影。

只是才从墙头跳下,玉流便愣住了,举着手揉搓了好几次眼睛才敢确定她没进错地方。

城里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从前那座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半残不死老人的小镇去哪儿了?

要知道在过去,这镇子就跟里头的人一样行将就木,日薄西山,犹如垂垂老矣的病马,快死了就鼓起伏在地上的干瘪马腹,撕扯着哑吼一声,提醒后面的周马夫要收起马鞭递上点水和干草了。

如此,病马又活过一年半载。

可现在呢,一眼望过去,男女老少皆有,嬉笑怒骂俱全。

她记得也就过了三年而已,三年就生出来这么多的人?这世道怎么了,城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了吗?

像是历经天劫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仿佛在诉说着陛下的皇恩浩荡。

玉流低着头,思绪被纷纷走过的人群带走。

回天城的重生给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先前的推论有一部分需要推倒重来了。回天城是怎么回事,诸几和赵廉为何会在这里头失踪,周清文这个光打雷不下雨的看马倌又到底在做些什么!

“……因为世人忘性大,所以不记仇,日子如水,只要够久,能抹平世间所有的伤痕。”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疑,一道清雅的男声不请自来,缓缓为她解惑。

玉流扭头,人流接踵间,有人站到了她身后。这位丹凤眼的俊柔公子笑容满面地说:“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人嘛,总是要活下去的。”

玉流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话一笑置之。两人本该就此打住,鬼使神差地,她却还是问了出口:“这是……周知州的手笔?”

“咦,姑娘不曾听说吗?”

“我该听说什么?”

“大概在两三年前的冬末,周大人进京,在年终之宴上得了陛下的准许,回来后就逐渐放开了管制,也就有了如今的回天城。”

两三年前?玉流抿唇:“我不太关注这些。多谢相告。”

“小事一桩,姑娘客气了,”公子笑着,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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