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

营帐内烛火亮起,谢云清将面前的纸推到一旁,又拿起一张新纸,皱眉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废纸堆了一张又一张,谢云清有些烦躁地搁下笔,揉着自己的眉心。

思绪乱得一团糟,谢云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欲将面前的纸推到一旁,却忽地被一只手拦住了。

冰凉的触感隔着袖子传向手腕,谢云清抬头望去。

一袭黄袍映入眼帘,那少年感受到谢云清的目光,勾起了嘴角。瞧见他脸庞上的疤痕,谢云清有些惊疑不定道:“你是……”

那少年也不客气,顺势坐到桌上,拿起茶壶“咕嘟咕嘟”往自己嘴里灌了几口水,抹去嘴上的水渍,才满意道:“如你所见,梦中人。”

“写啥呢?念我听听?”

“……与你无关。”

少年闻声,笑道:“不相信我?”

谢云清将东西尽数收到一旁,护崽似的,一边捂着纸,一边皱眉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入我的梦?”

少年懒洋洋回他:“你猜呀?”

语气还贱兮兮的,听起来就很欠打。谢云清忍无可忍,拔出匕首,瞬间架在了他的脖颈,冷声道:“我没心思和你瞎扯。”

血珠溢出,少年却毫不在意似的,双指夹住刀刃,将匕首往旁边推了推,“年轻人,别那么浮躁。”

话罢,他唇角笑意更甚。一阵异光闪过,谢云清盯着那少年的眼睛看了许久,终是选择将匕首收了回来。

少年见状,一翻身跳下了桌,坐在谢云清面前翘起了二郎腿,“介绍一下,我叫顾东风。”

“……谢云清。”

“我知道你。”

顾东风无神的双眼微微弯起,接道:“你却不知道我。”

“不过那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顾东风闻声,忽地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瞧见他眼睛的泪花,谢云清额角青筋隐隐暴起,忍不住骂道:“你是疯子吗?”

顾东风止住笑声,恬不知耻地承认道:“我当然是。”

谢云清没脾气了。

脖颈的鲜血逐渐干涸,顾东风撑着脸,懒洋洋道:“你打不过我,所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信我。”

四目相对,顾东风敲了敲桌子,笑眯眯道:“坐下来,聊聊吧?”

谢云清攥紧双拳,半晌后,终是忍气吞声地坐了下来。

烛火闪烁。

呼延烈伸出手一只手护住火焰,盯着手中的信看了许久,吐了口气。

信笺被他放回桌上,他似乎是出了神,又移过目光盯着烛影看。

营帐内安静得可怕,直到一阵鸟鸣声传来,呼延烈才回了神。

烛火灼烧着指尖,呼延烈迟钝地收回手,闭了闭眼,有些疲倦地问道:“这信是他写的?”

黑影闪过,那人跪在呼延烈面前,低声应道:“是。”

呼延烈忽地沉默了。

指尖伤口隐隐作痛,他低头望去,原来是起了水泡。

等水泡破开,伤口会慢慢长好,可同时也会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

呼延烈又出了神。

他总出神。

沉默许久,直到烛泪滴在手背上,他终于哑声开了口:“回去吧。”

“是。”

偌大的营帐又剩下他独自一人。

他从未如此孤独,像是离群的野狼,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些呼之欲出的话被他一次又一次咽下肚,那些复杂又低落的情绪被他一次又一次压制。

他真的好累。

如果他不是李驰的孩子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呼延云对他的偏爱,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回报呼延真。

可偏偏他是。

眼泪浸湿信笺,呼延真闭上眼,趴在桌上无声地哭泣着。

他自小被娇惯着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落到这般境地。

弑父,篡位,报仇。

呼延云临死前的模样历历在目。

他那日动手时,心情异常平静。他本该平静一辈子,甚至于因为大仇得报而欢欣一辈子——

可他,怎么会突然那么难过呢。

他不知道自己后悔的情绪从何而来,理智告诉他,这种情绪大错特错。可情感却告诉他,他理应如此。

大抵情绪总归带着滞后性,大抵人因为人总会变,所以人总在做完决定之后后悔。

但后悔之后又能做什么?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后悔唯一的作用,只是让人于每个深夜辗转难眠,饱受折磨罢了。

没有人愿意经受折磨,可偏偏每个人都在后悔。

人总是这样,聪明又愚蠢,清醒地沉沦。

呼延烈想,也许他应该休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丝困意。但他实在没心思睡觉,于是他擦干眼泪,一步一步出了营帐。

繁星闪烁,草原的夜景一如既往地漂亮。呼延烈却兀自加快脚步,连一丝目光都不肯分出来。

他也许确定了终点,也许还走得动。

可终点究竟是对是错,谁又说得清。

呼延真营长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呼延烈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在原地停留半晌,才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一片黑暗。

呼延真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呼延烈放轻脚步,刚走到榻前,那呼吸声便乱了节奏。

呼延真醒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呼延真连身都懒得翻,只是冷冷道:“滚出去。”

呼延烈垂眼看着他,没说话。他摸黑坐到呼延真身旁,喃喃道:“呼延真,我真恨你啊。”

呼延真冷笑一声,道:‘’我也恨你。”

“我恨你命比我好,恨父王的眼里只有你。更恨你对父王下手,将我禁锢于此。”

“呼延烈,你和你的周人母亲一样,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许说我阿娘!”

被触到逆鳞,呼延烈忽地暴起,死死掐住了呼延真的脖子。呼延真哈哈大笑一声,继续骂道:“狗杂种,你们周人从来如此,薄情自私,冠冕堂皇!”

“你又好到哪儿去!你和呼延云一样,都是无情又冷血的野兽,你们草菅人命,得不到的东西就强抢,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呼延真咳了几声,嘲讽道:“是,我们当然是野兽,毕竟我们不讲仁义道德,不虚伪。而你——一边享受着父王带给你的便利,又一边唾弃着他,虚伪至极!”

“你敢说你的吃穿用度没有沾着鲜血,你敢说你活得干干净净吗,你敢吗!”

“乱世本就是弱肉强食,自己没有能力,活该被奴役!”

“啪——”

巴掌声在黑夜之中异常清脆,呼延真舔了舔犬齿,尝到口中的血腥味,道:“你终于对我动手了。”

呼延烈红着眼眶,似乎是因为气急了,胸口起伏剧烈:“你不许这么说我阿娘。”

呼延真似乎是被气笑了,破口大骂道:“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一岁的时候,她故意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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