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抱在一起的二人皆是被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赵公公会来,更没想到他来传旨。
怜枝脑海内已然一片空白,好在陆景策清醒些,拉着他跪在地上。
赵公公那犀利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转,清了清嗓子,将那明黄圣旨抖落着展开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沈怜枝,才德兼备,恰逢大夏单于遣使求亲,我朝以仁治天下,特赐四殿下加封为安亲王远嫁大夏国,婚礼事宜全权交由礼部负责,愿大夏与我大周永结两邦之好,钦此——”
这一消息有如晴天霹雳,一字一句石头一样滚下来,将跪在地上的沈怜枝砸了个眼冒金星。
他还在发晕,陆景策率先蹙眉喝道:“荒唐!怎会有这样的事?!原先被指去和亲的是惠宁公主,为何事到临头换了人?!”
赵公公弹了弹指甲,轻飘飘道:“惠宁公主染了急病,昨儿夜里不幸薨了,世子殿下,您还是……”
“薨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薨了?”事出突然,陆景策一个字也不信。
是啊,怎么会突然薨了,沈怜枝也觉得奇怪——就在两天前,惠宁还生龙活虎地闹他。
赵公公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世子殿下,这生死之事,奴才怎么说得准呢?”
陆景策看着他的脸,心里咯噔一跳,已咂摸出什么,事出突然,且他对沈怜枝是情真意切,竟然险些失了风度。
他稳声道:“只是……怜枝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如何能和亲。”
赵公公惯会看人下菜碟,本以为四殿下不受宠,人也文弱,圣旨送到便算交了差,哪想到这陆世子也在。
陆世子可是太后娘娘的金疙瘩,亲外孙!
这让他觉得颇为棘手,只是皇帝那儿还等着他去回话,索性就不跟陆景策纠缠,直接将话挑明了:“世子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四殿下,可是与寻常男人有些不同啊。”
他这话一说完,厢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静,陆景策脸色一变,沈怜枝颓然半倒在地,脸白得像个死人。
陆景策缓缓地转头望向边上的沈怜枝,黑沉沉的眼瞳像两片深不可测的湖——
怜枝身上有一处难言之隐,这在宫中不是什么秘密,可是陆景策没想到……从来没想到,这会让沈怜枝与他分离。
沈怜枝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抓着他的手臂,眼泪已藏不住,透明珠子一样落下来:“表哥,不要……”
“我不要,我不想去……”
大夏单于六十多了,这年纪都能当他爹了,这样的人,他如何能嫁?
沈怜枝腕上还套着那个白玉镯子,方才与表哥交颈相拥、耳鬓厮磨的种种情景犹在眼前,谁知道就这样一会儿功夫,什么都变了。
陆景策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沉哑:“好了……不会的,不会让你去的,怜枝,你不要怕。”
一边的赵公公不屑地冷哼一声,他俾睨着这对被棒打的鸳鸯,而后拍了拍手,一大群带刀侍卫走上前来。
赵公公尖声尖气地吩咐道:“殿下大喜之日在即,你们可得将这长安殿守好了,不能叫殿下少一根头发,否则,本公公要了你们的脑袋!”
一众护卫纷纷应声,而后将永安殿里里外外地围了起来,就那阵势,恐怕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的。
这不就是幽禁么?沈怜枝心里更加绝望,死抓着陆景策不肯放手。
赵公公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这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睛微微一眯:“世子殿下,您还是请回罢。”
陆景策不动,赵公公便稍提了点声道:“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华阳公主想一想啊。”他幽幽地扔下这样一句话道。
陆景策面色沉的骇人,哪儿还有半分在沈怜枝面前的温柔模样。
他抬眸看向赵公公,那眸子寒意深深,竟叫赵公公打了个激灵。
沈怜枝低着脑袋,怅惘地盯着眼前那一片地,他颤动着,渐渐地将陆景策的手松开了:“表哥……”
陆景策感受到那只手抽离出自己的掌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块,陆景策闭了闭眼,慢慢地站了起来,脚步沉沉地往外走去了。
那背影,竟有几分寂寥。
他走了,赵公公这才松出口气,露出了一点儿真心实意的笑意,又将门关上了,砰的一声响。
沈怜枝木讷地盯着那紧闭的门,又转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这只手,还残余着表哥掌心的热意。
在此情此景之下,沈怜枝再也无可遏制地大哭起来,哭得涕泪横流,乌黑鬓发凌乱。
这扇门一关,就是整整一天,沈怜枝哭了晕,晕了醒,醒来继续哭,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直到一天之后,才有人进来。
是小安子。
这主仆俩一个样,一见面,先抱着大哭了一通,哭够了,才互相给彼此擦眼泪。
小安子义愤填膺:“殿下,昨日奴才四处打听了一通,惠宁公主压根儿不是得了急病身亡的,她是跟人跑了!”
沈怜枝听完,很不是滋味,他比惠宁大一点,却老挨这个小妹妹的欺负,儿时惠宁捅出什么篓子,也叫他背黑锅。
现在好了,连和亲这种“好事”也让他顶包,自己跟心上人双宿双飞,去宫外过好日子了,叫他去草原伺候蛮人,弄得他与表哥有情人分离。
坏蛋惠宁……沈怜枝真是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
小安子也知道沈怜枝心里不好受,捡好话说给他听,“殿下,您别难过了,奴才还听说,皇上追封了俪妃娘娘为孝俪皇贵妃。”
俪妃是沈怜枝的生母,当年是很受宠的,若怜枝是个正常的男孩儿,皇帝没准还会立她为皇后,那么他就是太子了,何至于去草原受苦啊!
说来说去,都是他身上那个多出来的玩意儿闹的,沈怜枝真是恨死了,“追封有什么用?人都死了,追封成太上皇也没有用!”
说罢,又扭过头,准备掉金豆豆。
那之后,他又在屋子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
第三天丑时,他方睡着,便被好些个鱼贯而入的女官吵醒了,那些女官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宫女,手里捧着凤冠,捧着红嫁衣,还有一水儿的胭脂水粉。
沈怜枝像个傀儡似的任她们折腾,任她们在自己的脸上涂上厚厚的脂粉,将自己的头发梳成女子出嫁的发髻,穿上样式繁琐的火红嫁衣。
待梳妆完毕后,天光已大亮,女官搀扶他的手要将他往外送,正巧门自外被人推开,沈怜枝抬起头,与门槛外高大的男人四目相对。
就那一眼,沈怜枝差点没认出他来。
陆景策像是几日都没阖眼,脸色惨白如鬼魅,两颊凹陷,原本穿着正好的衣裳显得宽大了不少。
他瘦了这样多,才不过过去了短短两天,二人之间便今非昔比了。
陆景策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才垂下眼眸苦苦一笑,他淡淡道:“我们怜枝,明明是个男儿郎。”
沈怜枝忽然就觉得委屈,他顶了惠宁的位置,她们要将他打扮成一个女人,可他何尝愿意呢?他只觉得痛苦。
陆景策摒退了女官,跨过门槛,门扉合上,而后与沈怜枝面对面地站着。
“表哥。”沈怜枝扑进他怀里,心脏窒息般痛,为他自己,为陆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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