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如此。”茗琅拧着手帕,陷入沉思,“我却没想到还有李管事。”

陆清和不再出声。

他心中有了新的怀疑。

谢辛辛真的不知道茗琅是宣王府的眼线么?

如今这个状况,实在像是她准备赶赴邺州前,故意让茗琅与李管事二人相争,玉春楼的经营权不至于太过轻易落入任意一人的手中。就算权力的天平偏向了其中一人,也比她回来时酒楼已全然被宣王府的人控制要好。

不知事情能否如她所愿。若哪日她的酒楼真被人抢了去,在那之前,他却还没未拿到玉春楼与宣王府有关的账本,该如何是好?

他摇了摇头,暗暗想。有必要时,须得帮她一把。

自然,这是为他自己。

这厢谢辛辛带着李管事在后院弯弯绕绕,行过一座假山,她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李管事,你可知道我请你来玉春楼是为何故?”

“知道,知道。”李管事喜滋滋道,“谢掌柜的,要说您是个顶聪明的美人儿呢,王府里要说忠心,除了我,那是找不出第二个。”

谢辛辛忍下喉头涌上的恶心,叹气道:“正是,我就要远去邺州,也是替世子办事。这玉春楼与王府之间干系太大,交给谁我也不放心……”

李管事眯了眯眼,试探道:“我听说玉春楼有个掌柜的心腹厨娘,从前在谢家也是个管事。”

“你说宛姐姐?”谢辛辛笑道,“我是待她不同常人,可若说心腹,她也说不上。和王府相干的一切事,我是从不让她经手的。”

李管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听谢辛辛嗓音似乎冷了些,语速也慢下,道:

“李管事,你可有亲眷?若是你在外做了些肮脏勾当,想必也不会让亲人知道吧。”

李管事心下一颤,抬眼向谢辛辛看去,见眼前少女笑眼纯稚,是十八九岁少女独有的清亮,却因早知世务,举手投足已有含苞吐萼的风韵。

他本就是色中饿鬼,被这一眼看得酥了半边身子,只觉得自己多心了,点头道:

“那是自然。看来谢掌柜与我真乃知己也。”

“所以,”谢辛辛将一沓厚厚的账本塞到他手里,“这玉春楼与宣王府往来的数目,需得李管事你本人亲自接手,我才能安心。”

李管事千恩万谢道:“奴才感恩掌柜的抬举!谢掌柜的只管放心,这账目机要,奴才必不让茗琅那丫头碰到一根指头。”

“那就再好不过。”谢辛辛满意地笑了,“待我回来,定给世子去信,为您美言一番。”

“若管事能乘上这东风,得到机会,也替世子在外头做些生意,那便是管事自己的造化了。”

李管事喜不自胜,仿佛已捞得大把油水进了口袋似的,一张塌鼻阔脸笑得起了褶。

……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阿凤与陆清和二人早早站在东街外。流雾随着秋风绕着湿漉漉的苔石打转,将风景蒙上一层半透的纱。

阿凤取了麻绳,将行李细软都在马车后牢牢捆住,就从车上向陆清和喊:

“公子,都收拾好了!”

薄薄的曦光下,白衣公子正打量着江南的秋色。不远处正有个水流潺潺的小溪,水位似乎不如几日前深了,几片莲叶也有枯黄之势,但莲叶茎梗却仍直挺挺地立着,陆清和不禁赞道:

“好风骨。”

“公子,公子。”阿凤便有些怏怏,在车儿板子上坐下,扶着脸道,“莫不是在等谢掌柜吧?我们真要带她去吗?”

陆清和摸上阿凤的脑袋,问他:“你怎么看?”

阿凤道:“我们到莲州时,已经看见郭知州找了她去,她分明是冲着替郭知州的儿子翻案来的,心思不纯,到时只会给公子添乱。”

陆清和道:“这样才好,她在明,我在暗,更能将事情看得清楚。”

阿凤又道:“她还是宣王府的人。”

陆清和笑道:“这样更好,若非是她,碰上宣王府的人哪有这么容易?”

阿凤气不忿,半晌,又道:

“她,她对公子图谋不轨。”

陆清和听得又笑了,目光投向更远的高处,轻轻道:“要真如你所说也就罢了。”

谢辛辛自然不是有意误了出发的时辰,只是临要走被刘宛扣在了小厨房里。说是扣着,刘宛却一眼也不看她,兀自叮铃咣啷地倒腾着什么。

“宛姐姐……”谢辛辛好声好气地在她身边打转,“我得走了,我真得走了,万一那陆公子等不及,甩下我就出发了,我上哪儿再找他去啊。”

刘宛将锅盖揭开,往灶边重重一放,锅里的雾白的蒸汽腾空而起,呛得谢辛辛连连咳嗽。

“你还知道叫我宛姐姐。”刘宛拿出一方手绢扇了扇风,闷闷道,“如今有了心上人了,就一味要‘随君直到夜郎西’去,你心里哪有我?”

“好姐姐,好姐姐。”她抱上刘宛的腰扭来扭去,“我就去几日,陪陆公子办完事,就回来了。”

“还回来做什么!”刘宛一瞪她,却见她眼睛亮亮的。

“回来找你提亲啊——”谢辛辛笑嘻嘻地,把头向她怀里拱,“宛姐姐,我爹娘都走了,如今你就是我娘了。到时他若来提亲,自然是找你来提了!”

刘宛听她这样说,又是心疼又是欣喜,叹了口气,点了她的额头道:“但愿他不会辜负你吧。不知怎么地,你这说要同他去邺州玩一玩也就罢了,听说他是去办差的,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王府的人办事,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不会!”谢辛辛摆摆手,见刘宛松了口,悄悄地往门边退了退。

“站住。”

谢辛辛苦着脸,停下步子道:“宛姐姐,我真得走了,不然赶不上时辰啦。”

“拿着。”刘宛将锅里才蒸好的豆沙包子裹在手帕里,往她包袱里一塞。

谢辛辛将手帕掀开一角,看那些包子都做成了兔子形状,拿红枣泥画了兔子眼睛,栩栩如生。她心里一暖,问道:

“宛姐姐,你什么时候做的?”

刘宛自顾自收拾着锅铲,道:“昨晚上你才说要走,我心里堵得睡不着,索性起来给你做些包子,早上一蒸便是,你路上好带着些。”

见无人回应,刘宛猜谢辛辛是趁着机会溜出去了,方慢吞吞抬起眼来。却见谢辛辛仍站在原地,眼眶比兔子还红,她笑道:

“怎么?谁把你眼睛给打了?”

谢辛辛忙抬头闭了闭眼睛,将那酸涩之情硬生生咽了回去,才冲过去抱住刘宛道:

“宛姐姐,我这几天觉得好累。”

刘宛怔了怔,抚上她的手,宽慰道:“小姐,你还小,又舍不得把谢家的东西全交给宣王府里,自己操持这三年,累是自然的。你本是该出去玩一玩的年纪,我只是放不下心,不是不愿你出去。”

听刘宛并未叫她掌柜,而是像小时候那样唤她“小姐”,谢辛辛的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她心知自己并非是因操持酒楼太累,可她说不清,也不能说。

也许是因为谢府没了之后,她不得不依靠宣王世子才将家业重兴,却要与王府安插的人斗智斗勇,她觉得疲倦。

也许是因为家仇未报,她肩上的担子太重,又不敢将这重量给至亲的刘宛分担,她觉得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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