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上人眼里,因海面平阔,只要往陆上走,就叫上山。

其实建石屋的地界至多称得上“山坡”,离冠子山还有一段距离。

说是石屋,修得也不算多精巧,世代舟居的人,哪里会盖房子,说得刻薄些,浑似村户家后院石头垒的牲口圈,只是一路垒到了顶,又用木头竹子搭了房顶和门,房顶上覆了一层毡结在一起的干海草。

为防风雨,内里只在高处挖两面小窗,不透光又憋闷,平日里没人住,只当仓房用,起风时才来这里头避一避,也是没办法的事。

钟洺到了屋前,二姑不在,当是和二姑父一起去安顿唐母。

唐大强自从娶了白水澳的姑娘,在此处落了脚,就跟里正打了招呼,也上山修了间小屋,地方不大,足够他带着老娘和媳妇、孩子五人住。

钟家屋前这会儿只有三婶在,见了他,抬手招呼。

“刚还说你们兄弟俩做什么去了,半晌不见人,还想喊虎子下去寻你们,结果一转头这小子也不知跑哪去了。”

又低头看钟涵,笑道:“这就是你家新得的小猫?听说还是个雀花的,我瞧瞧。”

比起四婶伯郭氏,三婶梁氏是个大方和善的妇人,钟涵笑眯眯地打开背篓上盖的布,给她看。

“喏,三婶,它在睡觉。”

梁氏低头看一眼,她家两个小些的孩子也挤过来。

一个是二小子钟豹,今年十岁,一个是三姐儿钟苗,六岁。

眼看钟豹一脑袋撞过来,梁氏伸手把他的头往回推。

“咋咋呼呼,别吓着猫。”

相较而言,钟苗就文秀多了,她往背篓里看一眼,然后对钟涵道:“我家的大花和二花也跟上来了,可以让它们和小猫顽。”

说话间几人都听见一声猫叫,抬头望去,见两只大猫不知何时跳上了房顶,正居高临下地低头看,一只三花,一只黑白花。

没过多久,钟三叔和钟虎父子俩,以及钟四叔一家都来了。

钟家的石屋是大开间,乃是钟老大还在的时候,领着四个兄妹修的,中间未曾垒墙区隔,住起来就是大通铺,但都是自家人,怎样都好。

人总算到齐,不能帮忙干活的小仔们和猫都赶到一边,几个汉子进了屋,先踩木梯检查了一遍房顶和窗户,确定没有需要修补的地方,便下来取了竹耙,将屋内地下的积沙铺平。

他们盖屋的地方下面是石头滩,没法像陆上人盖房一样夯泥地,最快的办法就是铺一层厚沙子,上面盖席子,睡几个晚上问题不大。

沙子取细沙,颜色泛白,赤脚踩也不硌脚。

周边的海滩都是这般的白沙,白水澳名字里的“白”因此而来,附近其它的村澳也多以此为名,像是船行一炷香开外还有个白沙澳,另有几个小渔村,叫白石村、白浪村云云。

钟家人多,干活快,屋里很快拾掇一新,又转到屋外垒土灶,架起大号的陶锅,预备一会儿烧晚食。

钟三叔一副大家长姿态,背着手笑眯眯道:“今晚上咱们吃顿好,让你们三婶做个海蜇里子炖菘菜。”

海蜇里子是海蜇里面的一层皮,之所以扒蛰时要火急火燎,泰半为的就是这层不易剥除的“里子”。

一只海蜇上就薄薄一张,少而值钱。

水上人舍得吃蛰皮蛰头蛰脑子,轻易不舍得吃里子。

“三婶厨艺好,我们今晚都有口福了。”

钟洺说完咂咂嘴,还真有点馋了。

想及上辈子在北地军营,一到入了冬,能吃的菜只有地窖里的萝卜和菘菜,哪像九越县,一年四季地里长青菜,他们水上人再穷,拿两条鱼去乡里也能换到饭桌上的一把绿。

菘菜做成清汤寡油的大锅饭,吃得人两眼发直,有那么一段时日,钟洺做梦都在吃海蜇里子炖菘菜。

但这都是最初去北地的那几年发生的事,后来日子久了,关于故乡的记忆逐渐变淡,深知自己回去的机会太过渺茫,早日忘了,反倒心里好受。

一大家子十几号人,晚食当然不能都指望一个人操持。

全家老少都上了阵,连年龄最小的钟涵,还有四叔的幺哥儿,才三岁的钟平安,都被安排蹲在地上扒葱叶和蒜叶,钟虎和钟豹两兄弟,连带钟石头,在另一边用石头砸辣螺。

二姑一家晚一步到,还带来了唐母,她是客,想干活都插不上手,遂坐在一旁帮忙看孩子。

没过多久,要下锅的各类食材备好,除了海蜇里子炖菘菜,还有一大锅蒸三干、一盆炒辣螺,素菜是凉拌龙须菜和清炒白茄子。

钟洺昔日在军营里的头几年,被打发去火头营里当过火头军,在那跟着一个老火头学过两手厨艺。

老火头自称以前是县城酒楼的厨子,因打死一个害死了自家闺女,却因在县衙里使了银钱,连几下板子都没挨就脱身的纨绔,被判到此处。

所以罪兵营里也有百样人,有的当真不是什么好鸟,也有的各怀苦衷,就如老火头,就如钟洺。

言归正传,总之钟洺现在自诩也有些灶头本事,面对眼前的大锅大勺,还生出几分技痒。

“二姑,我来炒这个辣螺。”

他凑上去蹦出一句话,让在场几个人都愣了。

四婶伯郭氏先张口,“你来炒?你别再把锅给炒漏了!”

平日里钟春霞最不待见这个四弟夫郎的嘴,但此时也不得不赞成,抬手把钟洺往一边赶。

“你别来添乱,你那本事,也就煮个粥蒸条咸鱼不糊锅。”

三婶梁氏端着一盆子洗干净的龙须菜过来,闻言也笑,“你以前不是最不耐烦这些个琐碎事,怎么现在也起了性子要学?”

“不是要学,是学过,我以前在乡里跟人学过几手。”

钟洺感慨,上辈子胡混就有这个好处,成日里不着家,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去哪里,都干了什么。

钟春霞狐疑地瞥他一眼,最后还是不肯松口。

“就这顿能吃点好,晚上要是落雨,接下来几顿都得凑合,你做砸了,回头大家伙都吃不好。”

三婶看钟洺还想争取,顺手把手里的龙须菜给了他。

“你要么拌这个吧,凉菜也是菜,味不对就是多点醋少点盐的事,做好了一样是本事。”

钟洺和盆里的龙须菜“对视”两下,勉强点了点头。

“行吧。”

几人见他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

钟洺前脚走,后脚梁氏跟钟春霞道:“阿洺还真是转了性,以前哪有这么好说话,总是说不了两句就和人呛嘴,赶上今天这等时候,必定是在哪里聚了一帮小子胡吹海侃,现今不单让洗菜洗菜,让刷锅刷锅,还晓得学灶事了。”

钟春霞难掩喜色。

“可不是,我早说,你们还总不信,回头记得帮着看看,咱们澳里有没有合适的姐儿哥儿,能和阿洺凑一对的,就凭他一身水性,以后日子差不了。”

一语说罢,却听郭氏道:“我还当阿洺要去乡里找个媳妇,哪里看得上咱们澳里的。”

钟春霞看他一眼。

“你这话说的,他就是以前心气再高,也该晓得水上人和陆上人不得通婚嫁娶的道理。”

郭氏笑道:“我还当他有本事改籍嘞,毕竟以前张口闭口就是在乡里有门路,认得这个识得那个,如今性子能定下来当然是好。”

这对姑媳一向不对付,只得又劳动性子软些的梁氏出来打圆场。

“甭管找哪里的,都还得阿洺自己瞧得上才行,说不定咱都不用忙活,人家自在澳里寻了看对眼的。姑姐,劳驾你一让,我先把这道海蜇里子做出来。”

最后一道菜出锅,左右看看,可以发现钟家吃晚食的时辰算是早的。

一家人一股脑进了屋,把几家船上舱里用的矮脚桌拼在一处,摆上饭时天还亮着。

但也已是傍晚时分,天际霞光四散,红紫交映,蔚为壮观。

几个年纪小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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