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妹儿当然不肯认输。
她年少吃过许多苦,挨冻受饿都挺过去了,穿高跟鞋行山算什么。
一级一级青砖,蜿蜒向上。
棠妹儿憋足一口气爬上山顶,虽然中途也累得想死,但随着脚趾渐渐麻木,痛苦好像也可以忍耐了。
山风拂过山岗,郁郁葱葱的树盖,随风簌簌,现代都市忽然隐匿在身后,这里宁静地好像世外桃源。
附近唯一一张长椅,棠妹儿和靳佑之各自占据一边,谁都不说话。
司机过来发水,他们动作同步,接过、拧开、灌上一口。
棠妹儿长长地舒了口气。
靳佑之笑:“这里不错吧,红港最原始的一片林子,几十年没人敢来开发,只要你嫁入靳家,死后也可以永远躺在这里。”
棠妹儿也笑:“我怕生出你这种不肖子孙。等我一咽气,他就卖房子卖地,到时候连我一把尸骨都卖掉。”
“好吧。”靳佑之胳膊往椅背上一搭,仰头叹道,“棠大状不负盛名,一张嘴比刀还犀利,我说不过你。”
棠妹儿:“那就少惹我。”
靳佑之翘着二郎腿,歪头看她的眼神,是上位者看蝼蚁的不屑,以及轻微的不悦。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棠妹儿不是不懂,一看靳佑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于是她语气软了几分。
“这是你和我第一次合作,之前的事不提了好不好,大家放下恩怨,通力合作,追思会办得漂漂亮亮,咱们都好交差,对吧。”
“如果我们一直拧着劲,事情办砸了,到头来丢人丢的也是你们靳家的脸。”
“之前的事,我早不跟你计较了,是你一直拿我当杀人犯,处处针对我,你当我喜欢你看你冷脸……”
话说半截,靳佑之忽然顿住,随后大手一挥,“算了,不提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是是是,我是小人,都是我的错,佑少别记恨我。”
靳佑之笑笑,爱答不理地。
“你人这么倔,认错却快,到底是不是发自真心,不会耍我吧?”
“当然是真心。”
“那我问你个问题,考察你一下,看你说不说真话。”
“你问。”
靳佑之长臂虚搭在棠妹儿身后,他低着头靠过来,身高差放大了男人占有的姿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缠绵爱侣,蜜里调油地正在说情话。
可棠妹儿却听得一清二楚,靳佑之笑着说出口的是——
“你和我哥是不是已经上过床了?”
荒谬、愤怒、还有难堪,混成一杯烈酒,被靳佑之逼着灌下去,冲劲直奔天灵盖。
棠妹儿闭了闭眼。
她还以为这个渣滓不长心肝,哄两句就可以了,没想到他一肚子坏水,不留神就要作妖。
“靳佑之,我看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我从来不跟女人做朋友。”靳佑之无辜一笑。
换句话说,他的字典里,女人只有睡和不睡的区别,没有朋友这种概念。
棠妹儿听懂了。
她站起来,连椅子也不坐了,走到另一旁站着等待蔡大师。
靳佑之扬着下巴,看着那道倔强身影,笑容更深了。
别看蔡大师日日帮人看风水,但身体精瘦,走不了几步就喘,他的徒弟搀扶着他,是最后一波抵达山顶。
靳佑之也不着急,等人休息够了,开始工作,他过去问大师。
“怎么样,看出哪里有问题了吗?”
“大问题倒是没有。”蔡大师捋一把山羊胡,“这处冥塚,当年就是我帮大小姐选的,抱山望水,是安葬女眷上好的位置。二十五年来,这里风水没有改变,就是附近多了一些遮挡,恐怕对子孙后代有妨碍。”
“比如说?”
大师一指,“就比如这棵树,绿盖散开,你看像不像一把伞,伞同‘散’,取分崩离散的意思,不利家族和睦。所以,这颗树要砍掉。”
“除此之外呢,你再看南面。”
棠妹儿去看靳佑之,这位少爷明显不耐烦了。“大师直接说,南面怎么样?”
“南面半山腰上有个亭子,亭同‘停’,主时运停摆,不利兴旺。所以,那个亭子也要拆了。”
靳佑之抱臂,低头笑了一下,“大师,如果你说维港不吉利,那我们靳家是不是下一步要动工填海啊。”
蔡大师对靳佑之的讥笑,一点也不恼怒,“佑少,不可不信呐。”
“大小姐过世二十五载,她的转世肉身已经出现,这次的追思会就是大小姐的接引仪式。如果老爷子想与她父女团聚,就一定要心诚。”
“所谓心诚则灵,道家有云,心灵清澈则通阴阳,诚意恳切方感万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靳佑之赶紧叫停,转过头,他冲棠妹儿撒气。“棠大状听到没有,那个亭子要拆掉!”
“是,我会跟园林署打招呼的。”棠妹儿忍着笑,低头记下来。
靳佑之读洋书,作风洋派。
这样的人,对风水一说肯定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他却被风水大师牵着鼻子走,让干嘛干嘛的吃瘪样,结结实实戳中棠妹儿的笑点。
她径自暗爽。等爽完了,她对这座墓的主人有点好奇了,什么人过世二十五年,还能拥有这么重的份量?
更不可思议的是,死人复活这种事,靳老爷子还真的信?
棠妹儿来到墓碑前,仔仔细细地去端详照片里的人——是个女孩子,窄窄的脸盘上,明眸皓齿,正在浅淡微笑。
靳斯年和靳佑之都提过,他们叫她小姑姑,棠妹儿先入为主,以为这位小姑姑应该是豪门贵妇的模样,哪知道她看起来一尘不染,完全是少女模样。
时光流逝,墓碑上的照片已经模糊,棠妹儿看着她,这种被生死分隔的对视,让人心里忽生一阵难过。
山顶气候多变,一阵山风吹过,森森冷冷。
棠妹儿拢了拢风衣,被站在身后的靳佑之吓一跳。“你干嘛!”
靳佑之无奈:“我问你走不走。”
“已经结束了吗?”
“早都结束了。我让司机送蔡大师他们回去了。我的车停在山下,我问你跟不跟我一块走。”
荒郊野岭的地方,哪有计程车来做生意?
棠妹儿只是倔,不是傻,她跟着靳佑之下山,和他一起返回市区。
路上,两人难得不斗嘴,他们把追思会的工作分配了一下。
按照蔡大师说法,男人阳气盛压得住,靳佑之负责墓园动土和水陆道场。棠妹儿则管理统筹,负责宾客的迎来送往。
工作说完了,车厢内一阵安静。
棠妹儿斟酌了一下措辞,还是没忍住,“靳小姐,我是说,你们的小姑姑,已经去世二十五年了啊。”
靳佑之手搭在方向盘上,瞥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按墓碑上的生辰年月算,靳小姐二十岁就过世了,这么年轻,人就没了,是得了什么急症吗?”
“我哥叫你来办追思会,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棠妹儿摇头,更加疑惑了,“靳小姐到底是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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