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弃儒被压在层层叠叠的傀丝之下,动弹不得。

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像是被埋在巨大的白色的坟墓之中,但仍执着地想要了解地面上的动静。

第一次,他深刻感受到了,身为凡人的无力和渺小。

傀丝之上是一个世界,他们争斗、厮杀,而这一切,自己只能在遥远而卑微的位置上,茫然并安静地旁观。

既无法决定什么,也无法影响谁,甚至连参与,也做不到。

他是文家的异类,不愿入仕、不想修行,借着祖辈上百年的积累和名望,任性妄为,在世间厮混,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做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祖父被流放的前夜,浓绿的阔叶在风中摇晃,璀璨星辰如无数静默凝视的眼睛,他苍老的大手抚过自己的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那时刚刚和书院山长闹翻,正在家中生着闷气,嚷嚷着说不想再念书了。

”……山川绵长、天地浩大,囿于方寸之间有什么意义,我就想行千里路,集万家谈,千百年后,也有人能够记得。”他义愤填膺,“而不是做那腐蠹书虫,只知蝇营狗苟、唯唯诺诺!”

祖父望着他,眼神中情绪莫测。

如今回想起来,大概是失望罢。

可能也就是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文家唯一的传人,是不可托付的,是一个只会空想漫谈的少年,不愿承担任何责任,只想肆无忌惮地快活。

但是他没有指责自己,只是说:“做你想做的事。”

“但不要后悔。”

“开弓没有回头箭,记住,选好一条路,就要一直走下去,走下去,莫回头。”

当时,他只觉得祖父口吻有些奇怪,谁能想到,朝廷第二日便来了旨意,要将他流放去黔中。

那是有去无回的蛮荒妖瘴之地,是建木的残骸所在,邪祟横行、人烟稀少,重枷套上祖父的肩,花白的乱发下,他最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往事在脑海中反复重现,就在这时,他感到了巨大的震动。

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水潭,因着某样庞大事物的坠落,被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凡人之躯比枯叶还要不堪一击。

冲击将密密麻麻的傀丝在一瞬间搅得粉碎,他眼睁睁看着灰黑色、不断翻涌的天穹在傀丝之后,迅速显露出最古怪、最狰狞的一面。

他彻底呆住了。

就像是被猛兽盯住的兔子,或者随便什么小动物,仅仅“盯”这个动作本身,就可以让他动弹不得。

下一刻,脖颈处的衣领被什么用力拽了一下。

是朝下的。

地面隆起,钦州特有的细碎土块砂子一般向四周流动,紧接着,从土里探出一个人头来。

这简直是十分吓人的场面,但是文弃儒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淡然处之,无动于衷。

那人头左右晃了晃,露出一张灰扑扑却依然圆滚滚的面孔,是兰姨。

最后一层傀丝断裂时,他被兰姨拉入了深深的地下。

兰姨像地鼠一样打出了一条长长的地道,拖着文弃儒在地道里爬到最深的地方,然后蜷缩着等待。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他觉得自己似乎丧失了对时间的清晰感知,眼前忽然一亮,兰姨带着他钻出了地道。

“呼呼……”

兰姨满头大汗,不住喘气,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忘自己的目的:“俺救了你的命,你要帮俺做玄都道记相。”

文弃儒麻木道:“我怎么帮你?”

“俺之前在城里都看见了,”兰姨以为他不坦白,嫌弃地皱眉,“你和那个当官的熟得很,你去和他说说,让俺做记相。”

文弃儒:“……”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还是那种黯淡的、阴沉的,没有星月的样子,不远处传来有节奏感的震动,不是之前那种,而是许多马蹄踏过地面,整齐、肃穆、饱含杀气,他小时候很熟悉。

怒吼声、惨叫声、哭嚎声,在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的背景下,倒意外得有些和谐。

不是那种世外之物的恐怖,就是人间正常的屠戮和厮杀。

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之前容云西南的小小角落,一个被人遗忘的祠堂前面。

祠堂当然早已不复存在,地上有斑驳零星的血迹,被碎裂的傀丝覆盖,夜色下闪着阴沉的光。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修士都不见了,那两名南华宗的弟子,那个江南道的记相,以及他操控的阿鱼嫂。

都不见了。

“呕……”兰姨发出一声干呕,从她的嘴里钻出半个光秃秃、湿漉漉的地鼠尾巴,她用力一嘬,又咽了下去。

看来她就是靠这个方法,带自己躲过了一劫。

空地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黑乎乎一团,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旗杆石当然早都塌了,变成一地凌乱的石块,散落在深坑边缘。

说不出为什么,他并不觉得恐惧,只有些微的急切,想要看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向着那个深坑走去。

身后传来“得得”的马蹄声,邵化辰骑着黑马飞驰而来,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文弃儒抬眼,脸上挨了火辣辣一巴掌。

“我的传音符,为何不应!”邵化辰咬牙切齿,“我以为你死了!为何不联系我,知道危险,为何不早早逃开?”

怒斥过后,他没有时间察看文弃儒的反应,缰绳一抖,大喝道:“驾!”

他纵马来到深坑前,几乎是刚刚到,就见深坑的边缘探出一只手来。

血肉模糊、伤痕累累,却死死攥住了一块稍大些的石头。

邵化辰下马上前,探身望去,对上了见生的眼睛。

他的脚下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看不到尽头,只有无穷无尽的晦暗和混沌,像是很久之前便存在的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让人打从心底发凉。

瞎子已经失去了知觉,趴在见生的背上,他就这么背着瞎子,另一只手将桃枝剑深深刺入身旁的土壁中,才能勉强稳住位置,避免坠落。

百面千相在冲击之下失去了效力,所有的阵法在更高的存在之前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把戏,见生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邵化辰望了一会,忽然伸出手去:“抓住我。”

见生犹豫一下,将抓着石头的手递过去。

邵化辰使出全身力气,将他们拉了上来。

爬上平地的第一时间,见生将瞎子掩在身后,眼中现出戒备的神色:“多谢相助,你是谁?”

他没有认出自己。

但自己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时隔那么多年,幼时玩伴的眼睛,再一次出现在了邵化辰的面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jjshu.cc】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