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观离开阙州时,是三人成行,回来时,也是如此,不过此时是平海的马拉着一个简易的板车跟在席英后面,而陈京观依旧在最后。

如今的气候一天天热起来了,陈京观不能给平海盖太多东西,他躺在板车上难免让人侧目,但陈京观不在乎了,他只想要让他回家。

这几日他常能幻听到平海叫自己师兄,可转身看的时候他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陈京观甚至没有想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这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他头上的血痂退掉了,在他的眉尾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

他这几日真的好想说话,从未比此时更有倾诉的欲望,可是能陪他说话的人没了,席英虽然看上去还算镇定,但是眼神空洞也像是失了魂一般。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给那个小姑娘玉钗,而她又为什么不如自己想的一般,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跟母亲去街上卖东西时,神情明明与她没差。

那种艳羡而有渴求的目光,她不会看错的,她不应该的。

这一路,他们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走得急,也比任何时候都更静。

陈京观想了很多,从那三封信,到突然出来的摊位,甚至想到了夏衍,过去的一切在此刻都变成了有迹可循的证明,他能怪的只有自己的冒失,自己的冲动。

但若再选一次,他还是会来,但是会坚持一个人来。

那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的软肋,甚至明白他想要什么,但是那个人没有直接来取陈京观的命,这是陈京观最不解的地方。

事后他听席英说起那女孩当时直接挥刀刺向平海的事,那个女孩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从人群中消失,再到冲进来刺杀,她每一次的目标都是平海,甚至最后的动作都是一击毙命。

可这是为什么,平海几乎将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公务,而且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惹到能追他到都定口的仇家。

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可这奇怪中又透露着半遮半掩的真相。

陈京观就这么一路想着,等回到阙州已是七月末,而八月初七,是平海的生日。

他进了城就换了自己走在前面,等快到府院门口时,他望见了等在那里的平芜。

少年一月不见,似是又长高了不少,陈京观看他,突然忍不住鼻酸,他越长大,就与平海越像。而平芜没有如陈京观意料中一般哭闹,他笑着接下了陈京观的缰绳,头也不回的去了马厩。

陈京观与席英将平海安置在了后院的乌篷下,而平芜直到平海出殡前都没有进过后院。

五日后,陈京观为平海打的棺木好了,可平芜拦下了要送葬去雍州的马队,他看着陈京观,平静地开口:“葬在阙州吧,我还能常去看看他。”

马队为首的人瞧着陈京观的反应,而后者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平芜面前。

他多希望眼前的人能哭一场,或者怨自己几句,可是平芜安静得就如躺在里面的平海,面对这样的他,陈京观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想让娘知道。”

平芜见陈京观不言语,就继续说道,他说完迈着步子朝棺木走。

今早入殓的时候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看见哥哥,他觉得他瘦了,又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些脱水,他想上手去摸摸他,但是手指停在了他的鼻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但是他的眼泪就像是涩住一般。

也是在那时,他明白了为什么从八年前父亲去世,哥哥就不爱说话了。

他其实本来想着等他生辰亲自给他做一碗长寿面的,他这些日子试了很多次,他觉得他学会了,哥哥会喜欢的。

可如今他躺在那小小的匣子里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平芜盯着眼前的红木棺,用手轻轻抚着棺盖,喉咙里像是梗了一根很长的刺,他想张口,可嗓子连着心一起疼。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小声贴着棺木喊了一句“哥”。

“师兄,院子后面的桃园,能葬吗?”

陈京观看着平芜,他的头依旧靠着棺木,但是微微转头盯着自己,他想要开口,但最后只剩下轻轻点了点头。

马队得到了指令,便抬着棺木朝后山走去。

陈京观的宅子位置偏,旁边临着一片桃树林,当时卖院子的生怕陈京观不要那片林子,好声好气迂回着点他,可他不知道的是,陈京观就是看上了那片桃林才选在了这里。

平海的丧事办得简单,原本大家在阙州认识的人就不多,陈京观让席英给邻居街坊送了帖子,然后让平芜去阙州叫夏衍一趟。

葬礼是从清晨开始的,陈京观找了当地的堂会为平海做了法事,然后带平芜和席英帮着马队在后山选好了地方,埋葬了平海。

他们没有给他立碑,但是平芜为哥哥选了一棵树,他当时刚来阙州觉得新鲜,骑马在乡道上跑的时候撞翻了一个挑扁担的大伯,平海就是用那棵树的枝条狠狠抽了他三下。

等到葬礼结束,白宴也就开始了。

那时陈京观才知道,原来大家都记下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后生。

那日来的人很多,有些人远远的朝平海的灵位拜了一下,留下的多是平日与他们相熟的,几个年纪大些的婶子握着平芜的手就开始哭。

而夏衍,整场丧事都站在人群的外面。

其实从他进了这条街,陈京观就看到他了,但是夏衍似乎是有意躲着他,一直是一身黑衣低着头,就连中午吃饭时候,他也选在了最靠角落的座位。

其实陈京观本不怀疑他的,可他越这样,陈京观就越想问个清楚。

“夏把总,好久不见啊。”

陈京观端着酒杯走到夏衍桌前,他身旁的多是平日里与陈京观亲近的乡民,如今一听这里坐着个官,便三三两两吃了几口就走,没一会这桌子就剩下夏衍一个。

“少将军说笑,我一个小小巡防营把总,怎么配得上您来给我敬酒。”

夏衍还是原来的模样,他的客气里更多的是疏离和谨慎,他说着站起身端着杯子弯下了腰,陈京观盯着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不知夏把总可是吃罢了,不妨我们换个地方?”

夏衍知道这是陈京观给自己递的台阶,他忙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少将军有何吩咐悉听尊便。”

陈京观听罢,端着酒杯跨出了宴会厅,夏衍便紧跟着他走,两个人一直走到了后院,陈京观才停下身。

他转身时微微抿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味道让他皱眉,而夏衍此刻对眼前的人可谓是风声鹤唳,看到陈京观的表情变了,他立刻想要下跪,可下一秒就被陈京观用手扶住了。

陈京观手上的力气很大,他抓着夏衍的胳膊,似乎还在使劲。夏衍咽了口唾沫,主动开口。

“您是为了当日我找平大哥的事而怀疑我?”

陈京观没有应他,夏衍也不敢看眼前的人,他的胳膊一直被陈京观擒着,他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应该和您说了我问他的话,那些问题确实多有冒犯的意思,您要打要罚,我都认。”

夏衍说罢又将头低了低,而陈京观松开了他的胳膊,用那只空出来的手捏住夏衍的下颚,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知道冒犯,怎么还敢问?是崇宁还是蒋铎?”

陈京观说话时力气越来越大,让夏衍的眉头不禁皱起,可是他强忍着,努力保持一张笑脸。

“我也只是受命行事,少将军不要难为我。”

听了夏衍的话,陈京观不怒反笑,可是那个笑夏衍的看得出其中意思,陈京观松开了他,但是下一秒就将杯中的酒倒在了他脸上。

“行,那我换个问题,”陈京观用几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贴到夏衍耳边说道,“你是靠什么爬着么快的,夏把总?”

这个问题问完,陈京观就感觉到眼前的人身子一怔,下一秒他就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叩头,直到让自己的额头被沙砾磨出血印。

“我夏衍发誓,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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