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凛冽,谢观微背负箭囊,如擎天楠木一般,守护在轮椅车旁。
阿银瞥了一眼,发觉谢观微的肩胛骨比常人高,且腰部紧瘦,一袭锦袍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好身材,应是长年练习骑射而造成的沉稳外形。
阿银转头问:“谢大人目力如何?”
谢观微知他话意,利落答道:“开三石弓,目力及射程能达百丈外。”
这是让阿银心起敬意的力量和水平,他恭声道:“一会儿我给您点火。”
谢观微略微侧脸看向自家公子的反应,见是默许,便从皮革弓囊中取出一柄珠光色的银弓,挽在了手臂上。
玄武胎弓,重见原野江湖。
几百年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用燕牛角作腹片,青牛筋作背裹,增强了箭羽激射时的弹力。若是擅射者用它,借助利器之便,最大力道几乎可达四百斤。
阿银打量一眼这柄泛着柔和珠色的长弓,知道谢观微说得客气,其内在实力可能更大。
许久沉默观战的秋上,趁火鼎点燃了油火,说道:“重骑攻城,贪快求散,正门坚硬,必舍弃而逐它方。”
正门沉厚,难以攻取,敌人进犯,通常寻找第二个突破口,占据最高点,希图扭转局势。
阿银也是这般想的,对谢观微说:“谢大人,我们换个地方。”
谢观微当然是守在轮椅车旁一动也不动的,阿银请耶律慕搭把手,合两人之力推走了秋上。
谢观微只得跟上。
外城道口上,寨堡主人、贵客、指挥者均改变了站位,拉动城内警示响铃,其余的部曲、守卒在铁青的调度下,立刻分作两处,屏气凝神,等待反击。
阿银看似随步而走,却偏偏卡住了城道上必经隘口,然后停下来做好一切准备。
不久,隆隆轮声响彻原野,随着缓慢的行进,两架精铁皮革、铁板块木打造的壕桥车,如吞噬黑暗的牛口巨兽,分左右两路朝护城河攻来。
步卒躲在钢铁挡板之后,转动机括,折叠的铁木桥缓缓伸开,搭在了寨堡那边的护城河岸上。现在,只要骑兵和跳荡队刀手顺利过桥,就能迅速接近寨堡外墙,实行强攻之势。
辽兵头顶盾牌,前抵挡板,从两架壕桥车上各分成两批次渡河。
寨堡守兵倾其所有,砸下油泼罐与火毬等物,延缓了辽兵过桥速度。
耶律慕着急打量战况,见夷离堇骑兵艰难行进,抻着队形,不改剽悍风骨,着实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再看那被火油泼溅的骑兵,毫不犹豫的,推开隔档板,跳入护城河中,想泅水上岸。
但他们未曾料到,寨堡指挥者是懂得因势度利、擅用地形的。他亲自摸查过护城河,知道身强体壮的人可以游过来,于是大胆布防,在两处易受攻击的隘口河段,均倒入了黏稠的油脂。
为了促使油脂凝而不散,发挥最大作用,守卒从城墙内壁的暗凿穴口,伸出排管,导向早先挖好的沟渠,继续倾倒猛火油。
火上浇油就是这般打法。
眼下,正强行过桥的,与泅水渡河的,毫无差别受到了火烧油烹,顿时惨烈的叫声凛凛传向夜空外。
阿银抓住时机点火,除了烧烫一排的油泼罐道,还给谢观微换上雹头箭,裹上火油,与他打配合,重箭扑射壕桥车上的缝隙处——总有骑兵经受不住天降滚油,脱离了队形跳入河水中,就给天幕般的甲盾防阵,撕开了缺口。
阿银不知另外一处隘口险情如何,在他这边,有一个谢观微就足够百发百中。
目前辽兵陷落在护城河上,还未攻上岸。
然而,火油箭矢撞石等物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候,到那时,骑兵上岸,夷离堇再增兵奔袭,寨堡就难有喘息和备战的机会。
这个道理,手握整个局势的人不会不懂。但阿银逡眼看过去,秋上作壁上观,对城外的嘶喊与惨烈无动于衷,依然是最为气定神闲的一个。
他侧颜凝淡,衣袂在风中都未曾翩跹扑闪过,如此稳当且澹漠,让阿银在一瞬间生生克制住自己,不朝他下黑手。
攻城战如火如荼,他曾暗示的援兵还未见到影儿。阿银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干脆撇下秋上这边,唤几个勇卒守在轮椅车两旁,帮助谢观微谢大人点火和照应贵客。
阿银身形纤长且瘦削,带着耶律慕下到了城墙暗壁里,左右走动来去自如。耶律慕为了不挡他的道儿,留在瞭望口外接应。
城外的惨叫声转为契丹语的咒骂,阿银听得分明,知道骁勇骑兵还是攻过了护城河,正在组织后继兵力进行第二波的攻击。
辽兵拔帐之前,通过典狱林秀君,大致了解了寨堡的外围布置及城池高度等,便派步卒、工匠压阵走在后,推来了能进攻高城的器械。
继骑兵渡河之后,推过去的是双钩车、冲竿等物,看这排兵布阵,确系拿出了正规军连城拔寨的作战法。就算是出自辽本部的显贵耶律慕,在这之前也未见识过大军压境的攻防战,纸上谈兵倒是有过几次。
为此,他很是担忧,以己之力能不能守住寨堡。好在投奔来了铁青,而铁什长看起来隐隐带有将军风骨,做事沉稳而坚毅。他人一来,就请示耶律慕加强城防,对内调度寨民的后勤供应,再组织农夫挖沟渠、凿开暗穴以备蹬天梯的打法,甚至亲自带人打铁,赶制了大铁铰、易燃耐烧的火毬等物,着实让耶律慕开张了眼目。
所以耶律慕才欣然接受了铁青来堡,给他一方庇护。再后来,贵客秋上与佐驾阿银一起前来拜访寨堡,无疑又给耶律慕增加了助力。耶律慕还听得铁青讲过,最为熟悉辽军大大小小打法的人是阿银,因为阿银曾流落高丽国,参与守城战与反击战,最终将辽军逼退,帮助大宋匡扶了藩属王室。
所以说,教给铁青这些巡查、调防、挖掘、开凿、搭墙头油罐加热槽等一套套方法的,还是那个娟冷的小郎君,看似万般不在意,独来独往似幽浮,却无人能探得到他的虚实。
既然铁青都说了,小郎君阿银能护公子周全,耶律慕还有什么不信的,从善如流跟在小郎君身后,依他指令行事。
比如现在的第二阶段相持战,小郎君的预判与准备都一一应验了。
站在瞭望口外的耶律慕庆幸,进寨堡的这两个人来得及时,帮他解决了兵燹之灾、困兽之围、烈战之急。
至于这当口,夷离堇为什么发兵来打他,实则上是受到了秋上牵连,也被他权作贵客起局之邀而忽略不计了。
墙外突地轰隆一撞,震得砖石传来回响,牵转了耶律慕的思绪。他定睛瞧去,小郎君侧耳听了一下,清瘦的背影站在夹道里,声音无比清晰,“外头上钩车了,各位哥子涨些眼力,给二公子压压阵脚!”
透过瞭望口,里面的人都可观察到,当火油燃尽,撞石渐稀,无法再对壕桥车或是泅水渡河的骑兵造成威胁时,他们便推来双钩车重击墙体,破坏墙头防御工事,再利用冲竿跳荡,强行攻上城头,占据制高点进行反扑。
寨堡里的人,能打能用的,已全数在这座城墙上,若是短兵相接,草台班子肯定尽数会毁在重骑屠刀之手。登上城墙后,辽国骑兵会展开第三波攻击,给后继兵力溯源开道。
因此第二波攻防战的关键,是不能让骑兵借助器械登上高墙。
辽军这边出动的是壕桥车、双钩车、冲竿等,其中的双钩车最为霸道。它经过改良,分为上中下三层,下层是厢车,内藏猛士,车壁由生牛皮加固,外面再围上挡板屏障。中层为云梯,可以上下人,送他们攀援墙壁,精钢黄铜浇筑的转轴关节附在云梯顶,举起两支铁臂抓钩,寒气森森的,左一下右一下抓剐墙头掩体,将它们扯得分崩离析,也为云梯上的本部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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