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坐在马车上,蒙蒙烟雨中翘首以盼。

远远地,先见着一个绛色衫裙的女子身影,从后院的小门钻了出来。

阿凤立刻道:“公子,谢小掌柜出来了!”

陆清和正襟端坐,眼眸抬了抬,深深望了出去。

谢辛辛刚要往马车处跑来,刘宛手撑一把伞,从小门追了出来。两人拉扯一番,刘宛硬是把伞塞到了谢辛辛手上,用手背遮着雨,一人跑了回去。

谢辛辛再转回来,脸上已隐隐挂着笑意。

阿凤一扭头,见公子的脸上却也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陆清和用竹木帘杖将车帘轻轻支起,先前被遮去的雨声立刻淅淅沥沥地响了起来。

谢辛辛披着雨躲进车里,呼了一口气,笑道:“还好,宛姐姐没事,茗琅稍后便来。只是不知边青昙在盘算些什么,这么突然送宛姐姐回来……”

陆清和将车帘放下,外间的雨声立刻消散。马车中霎那安静下来。

谢辛辛轻轻吸了一口车中空气。

才见过刘宛,又闻得雨水的湿气夹着沁人的木香,此时竟觉得纷乱的心逐渐安然下来。

“边青昙的事情且不提。”陆清和道,“谢辛辛,我有话对你说。”

他素来爱做君子态,相处虽久,仍爱叫她谢小掌柜。如今冷不丁唤她大名,谢辛辛不禁也正色向他:

“何事?”

“我要回云京了。”

谢辛辛啊了声,诧异道∶“什么时候?”

陆清和道:“尽快。快则即刻,慢则今夜。”

谢辛辛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阿凤,确认了这不是玩笑话,声音才低了下来:“这么快,为何?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什么?她也不知道。

莫非是还没想好去不去云京?

卷宗的问题几乎可以确定有赵都云从中捣鬼,她还一味地要去云京做什么?

她还有仇未报,还有事要做,陆清和眼下要走,与她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她还跟了去。

陆清和道:“我如今在外是假死之身,方便掩人耳目,此时回云京,将宣王府所作所为上达天听……而后,如若你愿意,我将,红妆十里,前来迎娶你。”

她心下一急,心想谁说要嫁给你了,却还逞着脸色,想先问问他:“陆清和,你如今愿意喜欢我了?”

陆清和笑了。

原来仍能等到她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实乃幸哉。

可四姨娘从小教他的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如今二人之间仿若烛火间的一张薄纸,略一烧燎便要赤诚相待,他倒觉得说不说出口已经不重要了。

他却摇摇头:“即便不重要,也要说,就当弥补我从前之迟钝。”

谢辛辛自是听不懂他说什么,还是阿凤翻身出去上马,躲在马车角檐下自觉堵住了耳朵。

他便俯身过去,耳垂的热气烫人,贴得谢辛辛的面颊也热了起来。

“喜欢之情,不知所起,望你毋要生气。”

她早准备有一肚子揶揄的话,全被一句毋要生气堵在嗓子眼里。

这话说的,倒显得他陆清和可怜巴巴,仿佛自己是个脾气冷硬爱使小性的。这人就连告白之时,话里也藏着老狐狸摇尾乞肉一般的狡诈。

她察觉这个圈套,却见他莹白中飞红的耳朵,终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哪怕是惺惺作态也称得上是我见犹怜。

难道她谢辛辛也是色迷心窍?

她慌张一推,将他推远,心里嘟囔了半天,只说:

“那你便即刻走吧。”

陆清和却不放过她的眼睛,紧盯着她:“生气也无妨,我虽即刻要走,往日答应你的,却也会一一做到。玉春楼、刘宛、茗琅,我都会尽力周全。还有昔日我答应你的,你说要随我去云京成婚,我也不会食言。”

谢辛辛用手掌扇了扇风,别开脸去:“昔日是昔日,如今家仇之事尚未明,我为何要去云京成婚?”

陆清和笑道:“怎可说话不算数。彼时可没说什么若有突发情况,此约定作废之事。”

谢辛辛:“你……”

陆清和打断她:“那我便等你。”

“待我回云京将身上事务了去,我可助你。”

“你要觅仇,我助你搜求;你要报仇,我便做你的刽子手;若你想放下,便随时回头,到那时,我八抬大轿来迎娶你,如何?”

放下?

谢辛辛将这两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品味一番,却只觉得陌生而遥远。

她的人生,离放下一词,似乎太远太远。

有时心中执念,只为值得。她想替谢家报仇,并非是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轻轻放下,而是觉得爹娘值得,谢府值得,她所养花草小马,皆值得一个真相。

她面色徐徐平静下来,将心事付之一笑:

“到那时再说吧。我觉得我们如今这样挺好。”

如今,他们虽有羁绊,却无牵挂,甚好。她这样一意孤行之人,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反正头先他们二人婚姻之约,也只是约在一个逢场作戏,并未约定谁要动真情不是?

陆清和则揣着她的话——到时再说,到时再说。那他便等到自己并非空有王府二公子的虚衔之时,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来说。

她会欢喜吗?亦或是嗔怒?单是猜想她届时的表情,陆清和便笑了。微光从男人的一双菩萨目中闪过,像剑光过星月,有果决笃定的浪漫。

“我不留你。”谢辛辛清了清嗓子,轻轻道,“如今我家仇线索几乎断了。你回云京,若能在北瑛王府中探得谢家一案的消息,记得写信于我。”

陆清和郑重答应了她,却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有关线索,和赵都云。在此之前,你先说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谢辛辛掰着指头:“我有两样事。”

“一,是我如今从宋嬷嬷出拿了房地契,自然应该趁机收回谢家大小铺子。玉春楼也得重新清算伙计人数,以防赵都云借机渗透。自然,洗钱一事,我找个机会推了去,便不做了。”

陆清和说如此甚好,这样待宣王府贪污之事东窗事发,他想保下玉春楼更容易一些。

“二便是宋嬷嬷所托之事。虽不知王爷在宣王府中经历了什么,但宋嬷嬷既帮了我,我自得报答。只是我不同医理药学,这让宣王爷了断一事,恐怕还得去问问边青昙……”

陆清和一皱眉:“你还要去找她?她行为古怪,又与宣王府牵扯颇深……”

“哎呀,不妨事的。”谢辛辛莞尔道,“难道你担心我会找上她说,‘边姑娘,我要杀了老王爷,求你助我’?我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蠢钝不成?”

陆清和刚要否认,她接着道∶

“我只是找她探听一些王府之事,若机会得当,再问问宣王爷的病情、宋嬷嬷所说的药盒,是怎么回事。至于其它,我会见机行事。”

她伸了个懒腰,面上是有些勉强的笑,口中笑称:“你走了,我可以少管很多闲事,多快活……那么,再见,陆清和。”

她起身,伸手撩起车帘。

“嗳!”阿凤在外想要叫住她,她却没有停下。

“公子,你们说了什么?谢掌柜怎么回玉春楼了?”阿凤问。

陆清和怔然不答。

阿凤又问:“公子……?”

他才回神一般,答:“无妨,我们即刻动身回云京。”

阿凤噢了一声,忍不住凑上前去,将头歪在公子眼睛下面:“公子,你看起来有点悲伤。”

陆清和嘴角才扬起来,笑意荡在眼睛里,抬手打了他的脑袋。

石砖间隙里的草叶沾湿了谢辛辛的绢鞋。她跑得不快,身处雨中,恍若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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