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和四年,岁在丁卯。天下粗定,战乱止歇。

及至论功行赏,陆氏以劝降之功,族中子弟皆加官晋爵,在民间颇有名望,又有三子可撑门面。长公子陆宜可谓是“利口可覆邦国”的玄学名士,二公子陆宣屡立战功声名在外,三公子陆宛毫无建树姑且不谈。在这“王与马共天下”的时局之下,陆氏已是显贵一时。

比起二位兄长在建康城的美名,陆宛却是将不务正业践行到了极致,他不仅是京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揽月坊的常客。

这不,揽月坊才刚挂出招牌迎客,便又有陆府的婢子上这风月之地寻人来了。

“求你行个方便,三公子一夜未归,若是今日我再寻不到他,回府定要挨家君责罚了。”那婢子又是哀求,又是塞银子,才央着坊里的杂役带她寻到了陆宛所在的雅间。

乐坊中鱼龙混杂,琴瑟争鸣,推杯换盏,遗珥坠簪,对坐清谈之声不绝于耳。

行至二楼雅间,忽听到一阵泠泠琴音,岁宁在门前伫足了片刻,总觉得这琴声似曾相识,却不知它自何处而来。

她叹了口气,刚推门进去,就看到陆宛一脚踩在案上,手里骰子摇得起劲,嚷着要再来一局。

同他一道玩六博的,除了几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子弟,还有一位来自蜀地的庄姓行商,他便是岁宁此行专程来见的人了。

岁宁轻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宛,“三公子好兴致啊。”

一时间谈笑声止,陆宛回首见了来人,脸色瞬间耷拉下来,再没了半分兴致。岁宁略过他,看向其余几人,“我与这位庄公子有要事相商,可否请几位公子暂避?”

待闲人都退去,岁宁朝坐在陆宛对面的人施了一礼,施施然开口道:“庄公子选在此地面谈,当真是难为我。”

陆氏顾及名声,族中除了那不成器的家伙,断不会有人青天白日到这坊曲之地来。

“若连这门都进不了,你还同我谈什么交易?”庄岩见她是个女子,态度也不免轻慢了起来,他扬了扬手示意岁宁落座,又问,“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岁宁摘了幂篱,与他隔案而坐,淡淡回道:“敝姓陈,是陆府的门客。”

“陈娘子,幸会。”

岁宁瞥了陆宛一眼,他此刻神色恹恹,缩在一旁跟个鹌鹑似的。于是她询问道:“既要谈正事,可需让三公子回避?”

庄岩道:“无妨,既然都是陆家人,有何可避?”

岁宁便直接话入正题,道:“听闻巴东郡又新开了两口盐井,庄公子可有兴趣与陆氏合作?”

对面不忍嗤笑道:“你们想争临邛的盐业管权,京城的士族,占了吴郡还不够?连巴蜀的利也要去插手,届时派谁去监管?”

“他?”庄岩抬手指向陆宛,“草包”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岁宁正色道:“自然是陆二公子,陆延生。”

“既如此,陆二公子何不亲自与我谈?”

岁宁解释说:“公子因公务留守娄县,这几日赶不回来,故而派我来同您商谈。如今江州到扬州的商道由陆氏管着,庄公子若是愿与我们合作,免去沿途其他士族的分利,可多获利一成。”

“条件不错。”庄岩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思虑道,“不过......早有别家给出了更高的价码。”

有没有世家给出更多的让利,岁宁不知晓,可此人已摆明了要待价而沽。

岁宁知道他定不会满足于此,可陆宣不会给出更多的让利了,只能劝道:“材竹谷粟,鱼盐漆丝,江扬二州哪一桩交易不经由陆氏之手?庄公子若选了陆氏,交易又岂会止于盐业?”

“说得在理。”庄岩不置可否,只说,“只是......且容我再考虑考虑。”

“坊曲之地,不便久留,我先携三公子回府了。还望庄公子早日给个答复。”岁宁起身拂了拂衣摆,临走前又问他,“我还想再问一句,三公子在你这儿输了多少钱?”

庄岩起身送行,淡笑道:“拢共不过千两,于陆府家业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她亦不愿再与之周旋,能正儿八经地合作最好,若是谈不拢,陆氏也有的是法子将那监盐之权收为己有。

岁宁道了声告辞,拎起躲在屏风后的陆宛,便快步出了揽月坊。陆宛扯着她的袖角连声求饶:“好姊姊,求你放过我吧,千万不要告到我兄长那儿去。”

岁宁耸了耸肩,幽幽开口道:“求我可没用,你自去求陆延生去罢。”

揽月坊一间名为“清夏”的雅间内,有位眉疏目朗的青衣公子正低眉抚着琴。纤长的指节游于弦上,信手而奏,言为心声,余音幽旷,如清溪流远。

屋内除了个侍从,便无旁人了,他并非这坊曲中的琴师,而是宋氏的公子。

侍从凑近他耳边小声回禀:“公子,他们谈完了。”

他依旧沉静坐着,神色嵬然不动,只淡淡道:“去将庄岩请过来吧。”

未几,侍从携庄岩进门来。庄岩打量着眼前这副陌生的面孔,局促不安地询问道:“敢问公子尊姓?何故遣小人前来?”

那人双手抚于弦上,待弦音止息,才抬眼看向庄岩,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开口便是:“方才陆氏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听到此人也是为临邛白盐一事而来,庄岩反倒松了口气,他回道:“陆氏只派了个女人来谈,这不是牝鸡司晨嘛......纵是他们给了比别人多一成的让利,小人也没答应......”

宋聿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巴东的白盐运输,走荆南的商道,宋氏愿让利三成。”

初秋,陆府庭院中的玉兰开了第二季。知了倦了,清风抹去蝉鸣。

镂花窗前的竹帘卷起,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进室内,岁宁懒洋洋地倚在窗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执笔,却未蘸墨,还未想好要书写什么。她眉目间挂着淡淡的愁容,抬眼向庭中眺去,恰见那身着玄色大氅的青年男子立在院门口,与她遥遥对望,又缓步走近。

许是归程匆忙,他今日未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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