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秋兆凉,风萧蝉鸣息。

那让宋氏的茶业打了水漂的罪魁祸首,现下暂时还留在武陵郡。

轻轻袅袅的香烟环绕着青釉的博山炉,如山间溪涧,流注而下,萦纡在幽静的内廊。珠玑帘下的两人对坐,怡然煮茶。

陆宣揽起宽大的袖袍,给对座的人续了一杯茶,悠然道:“还是用武陵的泉水煮夷陵的茶更宜,到了建康城,便没有这般滋味了。”

岁宁却默不作声,只看着杯中的茶水续了又凉,凉了又续。她没料到,宋氏的长公子会亲自到荆州来的。

“他一时半会回不了建康,届时运盐一事自有我兄长去同盐商谈。”陆宣又道,“我以为此行过后,你会开心些的。”

“可我们,似乎也走不脱了。”岁宁随手翻了翻手中的请柬,又递给陆宣,“陶将军遣人送了请柬来,这些个流民帅,真是一刻也不愿消停。”

陆宣潦草扫了一眼请柬,喃喃道:“陶庚设宴新府......大概本地的士族也都受邀在内。”

岁宁问:“陶庚早有反心,说不定早就同荆州刺史内外勾结,我们还要去赴宴吗?”

“自然要去的,他既知晓我们在武陵境内,当然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陆宣勾着唇角,指尖轻轻敲着请柬上的墨字,云淡风轻地说道,“更何况——既有美馔佳肴,又有大功一件,为何不去?”

岁宁眉间微蹙,问道:“二公子此行带了府兵?”

“可惜了,除了随行的几个护卫,便只有你了。”陆宣淡淡笑着,“不过护卫大抵是进不去的。”

“可他手里有兵啊......二公子的意思是......要么投诚?要么赴死?”岁宁顿时心如死灰,他怕是死到临头了也依旧是这幅从容的模样,就不该对他抱什么期待。

陆宣支着下巴打量她,饶有兴致地问道:“若是你,会如何做?”

明知那是一场逃不掉的鸿门宴,陆宣却依旧只带了岁宁一人同往。

新修的陶府尽现显赫与巍峨,主院中古木参天,檐下雕廊画栋,足下每一块青砖都拓着繁复的花纹,比之簪缨世冑犹嫌不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座华府的逾制。

陆宣向府门前的管事递了请柬,自报家门:“吴郡陆宣,幸宴陶将军新府。”

管事也连连作揖,道一句:“陆二公子,有失远迎。”

岁宁上前献上一盒采自珠崖的南珠,代陆宣说道:“我家公子此行匆忙,略备薄礼,还请笑纳。”

管事纳了礼,忙陪笑着请他二人进去。走在陆宣前头的,是一位故人的身影,独立于古柏之下,风盈满袖,他竟是只身一人来赴宴的。岁宁低下头,不由得将面纱系得更紧了些。

其实也不算巧,毕竟宋公子是因她的搅合才滞留荆州的。从前在建康城,他们也曾多次出入于同一场合,只是无一例外,他都没认出陆宣身侧蒙着面纱的女子。

夜幕降临,众宾纷纷入席。除了宋聿,宴上的其余人都是岁宁没见过的本地士族。

丝竹管弦之声中,陶庚走上主位,筵席未开,分明他都还没动手,岁宁却隐隐察觉到一丝杀意。

抬眼望去,原是对面席上的宋公子正盯着他的仇敌呢。

宋聿毫不避讳地看向陆宣,不禁攥紧了袍角,气得胸口发闷。若非陆氏的人在水路上做了手脚,他此刻早回到建康了,又何必卷入这场祸端?

岁宁附在陆宣耳畔,悄声问道:“你当真没留有后手?”

“若何钧赶不过来,不是还有你吗?”陆宣轻轻晃着碗里的酒,似是对这劣酒不太满意。

“他不会下毒吧?”她拦下陆宣拿着酒碗的手,用银针悄然验过了酒水和菜肴。

陆宣镇定自若地饮着酒,笑道:“陶庚所图谋的是各世家的支持,又不是图我的性命。”

岁宁怨道:“既要我兵行险招,二公子可别卖了我。”

陆宣方要劝她放宽心,话未出口,便被主位上中年男子的声音打断了。

“近日新府落成,幸诸君愿赏老夫几分薄面,亲临寒舍。还望诸位尽兴饮乐,莫要嫌弃酒肉粗陋才是。”

众宾一齐看向主位,陶庚高举酒碗,走下阶来,停在了陆宣的食案前,毕恭毕敬道:“赶巧,京城陆氏二公子,宋氏长公子二位也来了荆州,不然鄙人哪有机会请得到二位贵客呢。”

宋聿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陆宣好歹装了装样子,起身回敬道,“晚生因公务来此,恰赶上贵府设宴,还要多谢陶将军款待。”

陶庚注意到他身旁随行的女子,蒙着面纱,容貌看不真切,便问:“身边这位,是陆二公子的夫人?”

陆宣答道:“非也。只是随行的侍女罢了。”

“陆二公子怎的还随身带着侍妾?可是嫌老夫府里的奴婢伺候得不够周到?”

“怎敢?”陆宣解释道,“只是晚生素来只由她随身侍奉着,倒不习惯让他人照顾了,陶将军莫要介怀。”

“陆二公子是个讲究人,非我等粗人可比得。”陶庚蓦地放肆大笑,又端着酒碗走回主位去了。

陶庚放下酒碗,抬手屏退了场中的舞姬,一时丝竹声止,只听他高声道:“今日召诸君来此,还有一件大事......”

话音刚落,座中各士族子弟已开始左顾右盼,纷纷议论起来。

“自老夫受荆州刺史提拔以来,尽心尽力戍边十三载,却只得个封疆大吏的虚衔,如今屈居在这弹丸之地,逢战事要陷阵在前,论功行赏却由那些世家大族先占。他们得了封爵食禄的好处还不算,连这边地的利也要沾。”

“这......”此番狂悖之言,碍于陆氏和宋氏的人在场,在座之人也不敢尽抒一番成见。

陶庚又举杯看向宋聿,道,“不知宋公子怎么看?”

宋聿正襟危坐,连个正眼也不曾给他,只道:“谋危社稷之举,恕在下不能苟同。”

“难道宋公子只甘心做个小小谋臣?今日荆州翘楚与我同饮杯中酒,来日老夫发迹,在座皆是五侯七贵!”

此言一出,席间更是炸开了锅。

“陶将军早有反心不成?”

“逆贼!安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来!”

居下位者,胆敢站出来公然驳斥的,早已被一剑抹喉了,如同一只被放了血的禽,倒在地上挣扎着,眼睁睁看着鲜血淋漓满地。

岁宁偏过头去,以袖掩面,不忍去看那副惨状。

宋聿厉声道:“今日诸君不愿与你合谋,便要将人杀尽吗?”

陶庚摔杯喝道:“既要功成,岂能不沾血?将相神仙,也由凡人做①,纵是杀尽又如何?”

宋聿方要起身离席,身后一把冷刃瞬间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又被摁着坐回席上。

岁宁替他长叹了口气,真希望他此刻能少说几句。

俯仰之间,已是剑拔弩张,气氛焦灼,岁宁忙起身出来解围。

陆宣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低声安抚道:“何钧很快就到,你别着急。”

岁宁侧目看他,小声回道:“我只拖住他,不能再由着他杀人了。”

说罢,便不顾他的阻拦,孤身走去场中,朝主位上的中年将领盈盈施了一礼。

“陶将军,我家公子说了,愿劝说陆氏一并归顺您,妾愿代他敬您一杯。”

陶庚眯着眼打量她,吩咐道:“上前来。”

岁宁缓步走上前去,低眉顺眼地为他捧上酒盏,柔声道:“陆氏,愿助将军功成。”

陶庚地视线却只落在她的面庞,此般柔情,令人禁不住去探究她面纱下的红妆,薄衫下的婀娜。

“陶将军,妾的容颜,只有我家公子见得。”岁宁拦住了他,乌睫垂下,细声细气道,“将军连妾敬的酒都不愿喝,又何谈一睹妾的真容?”

陶庚的目光在她那殷红的蔻丹上停留片刻,质问道:“酒里,不会掺了什么毒吧?”

岁宁眸光微怔,又含笑道:“怎会?”

她偷瞄了一眼席间,她那素来镇定自若的上司差点被她的擅作主张气得晕厥过去,至于另一位宋公子,只垂着眸,一言不发。自己好心拖延保他性命,他却连装模作样也不肯,就差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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