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白雪簌簌,知青瓦屋里,林雪君穿针引线动作娴熟。
但看起来最忙的并不是林兽医,而是围在桌边的衣秀玉,她一会儿帮林雪君擦擦汗,转手还要给奥都擦眼泪。
奥都抱着大狗塞根,心里发酸发紧。虽然给塞根伤口洒了西式的麻醉药粉,但每次林雪君穿针的时候怀里的大狗还是会吓得绷紧肌肉。
每每这时候,奥都都心疼不已。
尤其想着就算伤口缝好了,打了针喂了药,塞根还是可能会死,奥都就害怕得恨不得跟塞根一起发抖。
他小的时候阿爸养过一条非常勇猛的大狗,平时父母顾不上他的时候,他都是跟着那条大狗一起玩。虽然大狗具有与狼勇斗的能力,对他这个孩子却非常温顺耐心。无论他怎么揪它的尾巴耳朵,它都只是用大脑袋拱他,从没对他张过嘴。
后来一年冬天畜群被狼群攻击,赶走狼后全家人才发现大狗也不见了。
到第二天早上大狗才拖着伤重的身体爬回毡包,阿爸用家里仅有的药给它洒了伤口,又用干净的布给它包扎伤口。可是当天晚上,大狗出门上厕所后再也没回来。
阿爸带着他连夜出去找,在十几米外的一个土坑雪窝子里发现了大狗的尸体——它知道自己要死了,默默远离家园,死在了它给自己找的埋骨地。
隔了这么多年,奥都仍然记得自己那次哭得有多惨。
塞根,他从小养大的獒犬,呜呜……
虽然要衣秀玉不停帮他擦泪很不好意思,但,但他真的忍不住啊。
当林雪君最后一针缝好,塞根已经哆嗦得两个男人都快按不住了。
阿木古楞直起腰,舒展了下手臂,一直绷紧的肌肉才得以松弛。
奥都顾不上伸袖去抹脸上的泪,忙抱着塞根一边爱抚一边低声哄:“别害怕,别害怕,缝好了就不疼了,好孩子,好孩子……”
林雪君将针消毒后收好,转手接了衣秀玉递过来的药粉,给塞根处理好最后的消毒消炎手续后,在伤口上盖了纱布,又包扎缠好——塞根大狗瞬间戴上了白围脖。
奥都将塞根放在地上,大狗立即虚弱地趴了下去。往日最喜欢哈哧哈哧摇尾巴的大狗忽然沉默下来,所有人低头看着都有些不忍。
“就先放我家吧
。”林雪君蹲身摸了摸塞根的背,它脖子疼不想动,但还是侧了下身体,将肚皮露出来给她摸。
林雪君忍不住长声叹气,心里也忍不住抽紧了两下。请一定要挺过来啊!
奥都塞了手术费和药费给林雪君和衣秀玉,见她们还有事要忙,虽然很想一直陪着塞根,但也不好意思一直叨扰,只得起身告辞。
奥都一做出要走的样子,原本在桌脚趴着的大狗立即费力站起身,垂着脑袋随他走到门口。奥都不舍得地拍拍它背,将它推回屋里,自己快速跟林雪君几人道句别,便闪身出了屋。
塞根望着门口,呜呜了几声,一直没人给它开门,便就地趴在了门口,一直守着等着。
“真是条好狗。”林雪君望着塞根壮壮的背影,它丰富的情感甚至超过一些人类。
因为沃勒和小小狼捉到了野猪,这几天晚上家里的食肉动物都有野猪肉吃。
林雪君将库存的猪肉分成了无数份,每一份恰巧是家里食肉动物们一顿饭的量,缓好后用水一煮,有肉有汤。
这天晚上还有奥都打的一只旱獭和一只野兔,同样水煮过后拆分一部分当天晚上吃,剩下的都冻起来留着后面每天吃一点。
因为塞根受了重伤,担心吃太多给身体带来负担,是以林雪君给它分得量少了些,但为了帮它补充营养,专门多分了点内脏给它。
塞根身体不舒服,没什么胃口不想吃。林雪君蹲在边上又是往它嘴里送又是劝了好半天,它才只吃了一点。
没办法,她只好兑了电解质水,给它来了一针。
盯着塞根输液不让它乱动,等一玻璃瓶液体输完了,拔针止血、给针头、输液管、玻璃瓶消完毒,回头发现塞根碗里那些它没吃掉的食物完全无影踪了,狗盆被舔得锃亮。
沃勒趴在门口,等着出去散步,不像是它干的。
糖豆虽然老实趴在桌下,但它聪明懂伪装,光从外表恐怕很难判断。
至于小小狼……虽然已经能跟沃勒组成狼群一起捕猎了,但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傻乎乎的,这会儿正在屋里溜达,路过塞根的狗盆时还过去舔了两口——不管是不是它干的,但它这样子真的很适合背锅啊。
才想开门放沃勒它们出门,一天登门八遍的奥都又来了。
这次他装了一兜子橘子过来,深秋才摘的果子,是唯一放到冬天还没有腐败的了。他家里剩的也不多,专门兜了一半过来给林雪君。
“林同志,吃水果。”奥都借着送橘子的机会再次在桌边凳子上坐了下来。
林雪君看了看自家的凳子,自从塞根寄养在她这个兽医站里,她家的凳子和奥都的屁股之间就有了吸力。
住在知青小院外的昭那木日见奥都拎着东西上门,当即喊了木屋里住着的阿木古楞,俩人也敲门挤了进来。
于是都坐到了桌边,一起剥橘子吃。
林雪君最先开剥,她掰下一瓣橘子入口,嚼了两下,面不改色地掰下一半递给阿木古楞。
阿木接过一半橘子掰下一瓣入口,嚼嚼嚼,接着又掰下一半,送入了扒着自己膝盖,疯狂摇尾巴暗示的糖豆口中。
糖豆入口嚼了一下,橘子忽然顺滑地从它嘴丫子侧面掉了下去。
围在边上瞎转的小小狼瞅准机会,惊喜地扑过来,超开心地叼住,毫无防备地大口咀嚼。
“嗷呜……”两口过后,小小狼哇一下将橘子瓣吐了出去,酸得呲牙咧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直用前爪扒拉嘴巴子。
“哈哈哈!”林雪君笑得前仰后合。
阿木古楞也忍不住裂开嘴角,可怜的小小狼,这屋里就属它最傻。
看它以后还敢不敢捡糖豆嘴丫子掉出来的食物了。
过酸的橘子被林雪君捣进热鹿奶中,加了焦糖,制成口味清爽又醇厚香甜的新饮品,分给每个人喝。
塞根输液后想尿尿,很聪明地扒门示意。
林雪君抬屁股边要去陪它,阿木古楞压下她肩膀,放下橘子和奶碗,绕过圆桌披上皮袍带着塞根出了门。
沃勒、小小狼和糖豆便也跟了出去,它们在院子里呆不住,跟着阿木古楞出院后便循着习惯的路线一起绕驻地巡视领地。
每走过一户人家,沃勒的队伍都会扩大——各家各户的狗会跟出来一起巡逻。
去年糖豆的崽子们如今都长大了,虽然有几只被其他生产队买走,留下的仍有好几条。它们大多长得比爸爸糖豆更憨厚,腿更长,胸骨更高,颈侧防野兽咬的毛发也更厚实蓬松——这是獒犬血统留下的痕迹,优秀的适合草原的基因
。
因为奥都他们在冬牧场上遇到了狼群,驻地里家家户户都做起准备。不仅把刀磨了,弓拿出来熟练了一下,连护卫犬们也都装备了起来——为了防止野兽专盯着脖子咬的习性,有条件的人家都给猎犬带了草编的或兽皮缝的脖套。
沃勒、糖豆和小小狼也有,是萨仁阿妈给缝的牛皮脖套,厚实温暖,软硬程度足以对脖子起个保护作用,又不至于影响狼和狗的行动。
这一天傍晚,巡逻的狗(狼)群几乎各个皮(草)甲加身,威风远胜以往。
…
入夜前,穆俊卿带着几个知青一起过来帮她检查院子外的栅栏,专门给屋后临后山的院墙加了个高度。
晚上林雪君睡觉前专门检查了猎-枪,将之挂在门口,跟衣秀玉都是合衣而睡。
大家都怕袭击奥都他们和羊群的狼群会趁夜袭击驻地,畜棚里那么多牛羊都要靠狼狗和人类保护呢。
这一夜林雪君睡得很轻,第一声狼嚎响起的时候她就睁了眼。
瞪着天花板听到第二声狼嚎,确定不是做梦后,她立即从炕上跳起来。
拎上猎-枪要出门的时候,衣秀玉也要跟着,林雪君一把按住她,叮嘱道:“你没有枪,出来太危险了。你在屋里看着塞根和院子里的动物们,如果有狼进院子,就开门缝用石头砸,但记得一定不要出屋,也不要让狼冲进来。”
衣秀玉迟疑了下才点头。
“你的安危胜过牛羊。”林雪君再次强调,才一把推开门走出去。
院门口的灯打开,她听到了第三声狼嚎,接着又是另一匹狼的应和。是沃勒和小小狼,他们正在驻地口的方向。
推开院门,转手又将之锁好,接着便见昭那木日一手拎弓一手高举手电筒,目光犀利地扫视着林雪君院落外围:
“我是被派来保护你和你院子里的动物的,你去哪里?”
“我去驻地口看看,衣秀玉在屋里,你守着点。”林雪君说罢便提枪往驻地口奔去。
院子里的驼鹿弟弟和黑骏马苏木‘嗷呦嗷呦’的嚎叫和‘唏律律’的怒吼也加入进来,接着四面八方依次响起牛叫和狗吠,全驻地的动物似乎都被惊动了,正用自己的方式愤怒地宣誓力量,向外来者示威。
林雪君才跑上两步,
就被几条猎狗超越,高壮的蒙獒和迅捷的黑白花大狗朝着驻地口疾冲,一边跑一边昂头吠吼。
后面赵得胜见住得靠近驻地口的林雪君居然一马当前跑在前面,吓得腿都软了。这姑娘胆子是真的肥,她是没见过狼群还是不知道草原狼有多大多凶残?
“小梅!小梅!”赵得胜长声呼叫,快步赶上后用肩膀拱了下她道:“你跑出来干嘛?快回去。”
“我有枪。”林雪君举高枪,并没有停步。
“那是让你保护自己的,又不是让你去干仗的。”赵得胜生怕她擦破点皮,一边跑一边对后面追上来的阿木古楞道:“你快把小梅带回去。”
阿木古楞追上来望一眼林雪君,并没有拉她回家,而是亦步亦趋地随在了她身侧。
快到驻地口,林雪君便借着月光和雪地反射的光辉瞧见沃勒带着一大群猎狗、獒犬拉成错落的阵线。
小小狼站在队伍最前,炸起浑身灰毛,整只狼看起来不止大了一圈儿。它昂着头不时长嚎,似乎正在朝对面叫阵:来呀!有胆就来呀!
沃勒站在驻地口右侧的凉亭边,那里是整片区域的最高点。它黑色的身体几乎与亭子的阴影融合,一双绿油油的狼眼和隐约可见的过于雄壮的轮廓却让它存在感强到可怕。
连林雪君望上一眼,都不自禁地生出生理反应,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沃勒在调兵遣将后便不再发声,只小小狼和另外几条最大的獒犬在长嚎和吠叫。
它们的队伍逐渐松散开,把冰原通往驻地的所有平路都拦截。还有5条大狗分别跑上左右侧高坡,居高临下地俯瞰远处草原上的狼群。
月影如霜,将每一匹饿狼都照成了一团虎视眈眈的野兽。
它们不时挪动脚步,却并不急于进攻。队伍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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