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大管事的背影消失在楼下。

谢明裳把长公主手书的信笺折成四折,抛给兰夏。

兰夏慌忙把信笺捞住了。

“哎,娘子!这可是长公主亲笔写的名单,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留着吧。说不定有大用。”

谢明裳道:“来不及了。”

兰夏到底没舍得把长公主的手书扔了,小心地收在荷包里。

“走罢。”

谢明裳今日没见到约好见面的人,却又接二连三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误打误撞也算办妥了好几桩,把剩下的半杯茶饮尽,起身便要下楼。

想了想,又转身走回窗前,盯着窗外盛放的满树梨花,出了会儿神。

兰夏以为她触情伤情,想起杜家二郎,心里一酸,幽幽地道, “娘子别难过了。去了旧人,才来新人。娘子值得更好的。”

“胡想些什么。”谢明裳不客气地敲了她额头一记,看兰夏龇牙咧嘴,又伸手揉了揉,“我看梨花开得繁盛,在想着摘走两支。”

长公主面冷心热,嘴里说着不理朝中事,但还是遣人过来,又讲故事,又给名单的,给谢家指了一条出路。

虽然此路行不通,毕竟心意在。

这梨花酒楼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来了。她想摘走两枝上好的梨花,给长公主和郡主送去,借花献佛,略表谢意。

“娘子想摘便摘呗。”兰夏嘀咕着,“黄澄澄的足金锭砸出去包个二楼阁子,带几支花走都不行?谁敢拦你,我去打下他的门牙!”

说的很对。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召来家仆,把二楼窗户全都大开,竹帘卷到最高,窗外盛开的花枝挨个挑选过去。

“这支,不,那支更好看,对,远处凉棚子下的那支。”

家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正在奋力掰扯时,楼下蓦然传来一声怒喝,

“哪家狂奴当街撒野,扯得满树花瓣下雨似的往下掉,全掉我家主人身上了!”

那马车停在酒楼欢门边,车主人下车时,正巧被纷纷扬扬的花瓣浇了一身。

兰夏探头往下看清来人,立刻像被蛇咬了似的缩回来。

“呸!怎么又是这厮!阴魂不散!”

楼下的来客也抬头看见了兰夏,两边都认识,当即冷笑一声,高声道,“我当哪家豪奴,在天子脚下也敢撒野,原来是谢家的。”

御街上人潮汹涌,看热闹的也多。听人在酒楼门外高声喊了一嗓子,便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过来,指指点点。

酒楼临街,视野开阔,从谢明裳的角度往下望,一眼便看了个清楚。

难怪兰夏说阴魂不散。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早上刚送了请帖来的林相家三郎,林慕远。

去年求亲不成,号称和谢家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个。

林慕远此人相貌倒也看得过去,就是嘴角无意识往下撇,仿佛全天下每人欠他五百贯似的;人站在酒楼欢门下,摆出一副矜贵姿态,偏偏眼风忍不住地往二楼上飘。

两边的视线一对上,谢明裳神色冷淡,将湘妃竹帘放下半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精致下颌。

林慕远蓦然激动起来,抬脚就往酒楼大堂里奔。

谢明裳倚在窗边,连动都懒得动。

她昨夜带出来的八名家仆,都是她爹爹中军帐里退下来的的亲兵,个个真枪实刀血海里杀出来的,对付花拳绣腿的京城纨绔子弟,一个能打十个。

果然,没过片刻,林慕远连同他的几个小厮长随,被谢的健壮家仆架着手脚,挨个儿 ‘请’出了一楼大堂。

“对不住,我家主人包场。”领头的谢氏家仆客客气气地说,“郎君改日再来。”

酒楼掌柜的也赶过来,连连告饶,“实不敢怠慢贵客,楼上有客人包场了。二楼实不好上去的。”

林慕远冷笑连连,“笑话!派小厮送帖子都能送上去,现在林某亲自过来,居然还上不去二楼了?”

掌柜的也懵了,“既然已经派贵府小厮送了请帖,郎君怎么又亲自来了?”

林慕远噎了下,“我……”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越围越多,他自然没脸当众讲,早上听说谢家小娘子在梨花酒楼等人,他即刻送去请帖,坐等美人上门,梨花带雨地哭求自己英雄救美。

谢家眼看不行了,以他父亲林相的权势高位,赎买个罪臣之女,来个金屋藏娇,应该无妨的。

他这两天连打算藏娇的小院子都看好了!

坐在家中等来等去,却听说去梨花酒楼送帖子的人越来越多,京城有那么多混球敢觊觎他林三郎看中的人!

林慕远满肚子的龌龊心思说不出口,只冷笑往店里喊:“二楼被人包场了,一楼今天总没人包场吧!林家包下了!”

店掌柜的连连告饶,“这……若是提前包场,小店闭门不迎客也就罢了,一楼大堂已经坐满了客人,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呢。贵客见谅,贵客见谅!”

林慕远脸色一沉。林家豪奴纷纷叫嚷起来,“你们酒楼怎么做生意的,一楼客人太多不给包场,二楼没人又不让坐!”

“我家三郎爱清净,要么一楼包场,要么二楼给腾出个清净阁子。没本事招待贵客的话,你们这酒楼索性关门罢!”

动静闹得大,酒楼欢门外围了一溜儿看热闹的百姓。

大堂门口处闹哄哄的,两边争执不休,谢府八名家仆只管挡在二楼楼梯口处,抱臂冷眼旁观。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正伸长了脖子张望时,忽然有个长方形状的硬底请帖,轻飘飘地从楼上掉了下来 。

啪嗒,落在地上。

空荡荡的二楼长廊尽头,风从临街大开的木窗吹进来,吹起了阁子门帘,露出遮挡门户的山水锦缎大屏风。

谢明裳站在长廊扶手处,垂眸往楼下看。

高门女眷出行常用的黑纱帷帽,将五官肌肤遮挡的严严实实;婀娜身段也隐藏在宽大的披风之下,若非极熟识的亲近人物,绝对看不出二楼贵女的身份。

店掌柜的赶紧上来连连致歉,“惊扰了贵客,惊扰了贵客。”

“二楼确实景致绝佳,难怪招人惦记。——让他上来坐吧。”谢明裳厌倦地道,“反正我也要走了。”

在谢氏家仆的簇拥之下,谢明裳几步下了木梯,于一楼木楼梯口转弯处,与发怔的林慕远擦肩而过。

“帖子拿回去。” 擦身错过的瞬间,谢明裳轻声道,“脏了我的眼。”

谢明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那是长期服用药酒方子,身上残留的药味,像雪后腊梅的冷香。

那药香极淡,若有若无,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有极近身的时候,才能闻到细微丝缕的浅香。

林慕远心神发飘,站在原地发起了愣。

直到抱着梨枝的纤长身影走向门外,林府长随拾起地上的请帖递给自家主人,他终于回过神来,怒喝,“谢六!”

谢明裳的脚步停在门口,回睨一眼。

她是父亲膝下的独女。她爹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老树开花生下了她,她在谢家宗族同辈姊妹当中排行第六,最小的一个。

外头不知晓她闺名的儿郎们,平日提起她时一个个神色莫测地称呼“谢家那个难缠的六娘”,火冒三丈时连代表女儿家的“娘“都省下了,直呼“谢六”。

“你……你……我……”林慕远磕巴了几句,终于找着借口,扯着自己衣裳抖了抖,抖下几枚雪白的花瓣。

“我上好的衣裳,头天新上身,被你家不长眼的家仆给毁了!”

他扬起下巴,示意自己的长随:“去,把帖子扔回给她!不赔林某的衣裳,这事没完。”

林家长随不敢真的把帖子往贵女身上扔,朱红请帖硬邦邦地双手递过去,谢明裳指尖一松,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哎哟……”林府长随还没来得及捡,谢明裳已经从袖中抽出一叠交子,看也不看,递给了兰夏,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兰夏把交子的纸面展开,清楚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大家都看好了,面额二十贯的交子五张,各大商铺皆可兑付。一百贯整,便是金子织的衣裳也够赔的了。”

兰夏高声喊完,把纸钞卷吧卷吧,往赶过来的林府长随手里一塞, “一百贯买个清净,以后别来烦我家娘子!”跟随主人身后,也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黑压压聚集的酒楼门口,人群轰然议论开了。

“我个天,什么金贵衣裳值上百贯?普通人家整年吃喝都用不了百贯。”

“哪家的林三郎,穿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是做讹人活计的街头浪荡儿吧。”

“天子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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