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观中,如今只有一名道士和他的两个小弟子。

这一任的知观道号悟清明,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俊逸文质,身长八尺,貌如修竹。

没有人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何而来。

只知,他大约是九年前来的青灯镇,之后便在青灯观三皈依,经观中唯一一个老道长传度授箓,成为道家弟子。

前些年老道长驾鹤西去,悟清明便继承了他的道业。

因悟清明待人和善有礼,也被邻里左右香客尊称为“清明道人”。

初时,山下不常来上香的大娘们,骤然见到观中忽然换了个年轻俊俏的道长,一时眼里大放光彩。

追着他问是正一派,还是全真派。

若是正一派,便是可娶妻生子的,正好她们家中都有大龄未嫁的女儿侄女。

悟清明闻言,持香的手一顿,将三炷香缓缓插/入香炉中,对着天尊像行了个道礼,转身朝向她们,臂弯里的拂尘一甩,端声道:“贫道全真派。”

他一见到她们眸子里绽放的异样热情,便知她们在想什么。

于是当着道祖的面,昧着良心撒了个善意的谎,刚才行礼时在心中默念:“道祖慈悲,弟子不得已为之。”

给他受箓的老道长是出自龙虎山正一派的,他自然也是如此。

听到全真派,几位大娘顿时面露失望,纷纷低声交谈叹惋,直道可惜。

这么年轻,这么俊朗,是受了什么刺激想不开出了家。

然而即便如此,她们回去后,还是不忘记与家人邻里分享这个消息。

小镇清幽古朴,家家户户都熟识,难得有什么茶余饭后的新鲜事。

这青灯观新任道长的事,如长了翅膀般,在水井旁,在河畔旁,在茶楼酒肆,一传十,十传百,两天之内便飞满天,传遍整个镇子。

第三天开始,清冷的观中竟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香火旺盛”。

竟有人为了抢“头香”,发生了冲突,推搡之间撞上香案,将香炉撞翻在地。

摔裂的香炉哐当一声,吵吵囔囔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悟清明见此无奈一笑,“诸位居士诚意太甚,连道祖都被吓到了。”

肇事者是两位第一回来的年轻香客,她们对这一突发情况,有些手足无措,方才还真吵不休,顿时红着脸面面相觑。

她们看着悟清明挽起袖子,动作熟练地收拾了这个被摔破的香炉,清扫干净洒出来的炉灰,之后捧出来个青泥香炉摆在原来的位置。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声道:“莫要急,挨个来,上香贵在诚心,不在谁第一。”

经此一番意外,方才还挣着抢着先上香的人们,立马谦让了起来。

她们倒是不好意思在悟清明面前,这般鲁莽行径,顿时都收敛了气性,言行举止和颜悦色起来。

徐家婶子对潘家娘子说:“方才是我失礼了,潘妹妹,你先请。”

潘娘子羞涩地摇摇头,“方才我亦多有得罪,望徐婶婶见谅,您年岁在我之上,理应您先请。”

“哪里哪里,你先上香吧。”

“不,还是你先来。”

“你先。”

“你先。”

两人又好一番礼让推脱后,徐婶子终于如愿上了柱头香。

第四天比头一天人还多,第五天比第三天人多……

此后一天比一天人多,挤满了来上香的人。

无他,都是冲着悟清明之名来的女香客。

有青灯镇的,有从隔壁镇来的,有从城里来的……

有虔诚步行上山,有远道乘马车而来,有腿脚不利,雇了轿夫抬上来的……

据悟清明的小徒弟青瓦观察,近段时日来祈福的居士们,年纪上至八十,下至十八。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傻了眼,被挤的抱在柱子后面,惊讶不已。

他的师兄青砖也发现了,近些天上下学,师父来接送他时,一路都有人盯着他们看。

甚至学堂里,也会有同窗带着零食来找他。

问他各种师父的喜好、性格,能不能帮他们要张师父的画像等等,诸多奇奇怪怪的事。

与他们师徒因备受关注,从而影响日常生活的困扰不同。

青灯镇的镇民们只觉得,外来香客竟带动镇里香烛纸钱铺、客栈住宿、茶楼饭馆、卖力气的挑夫轿夫等行业的兴起,给他们带来了更好的收成。

于是镇民们对青灯观和悟清明,更为敬重,常常携家人前去上香。

如此一来,人更多了,挤得小道观水泄不通,越发显得此地磕搀拥挤。

……

十月十五,下元节。

这日细雨连绵,深秋的风夹带了一丝寒气。

雨水冲刷使得山路泥泞,不便行走,故而没有香客前来,青灯观倒是难得恢复了清净。

悟清明拜过下元水官,颂完经,领着小徒弟在后院休息。

山中清寒,屋中已经到了燃起了炭火。

他盘膝坐在案前,拿了案上一卷未看完的书观阅。

小青瓦倚在他腿边看小人书,一边吃着案上摆着的一碟烤栗子。

偶尔有不认识的字,他便拿着书抬头问悟清明:“师父,这个字念什么?”

悟清明接过他的小人书,扫了一眼,念给他听。

青瓦听后点点头,也跟着念了一遍,而后又继续沉浸在故事里。

间或不知是看到什么好玩的内容,逗得小青瓦咯咯笑出声。

但他又怕吵到师父,便立刻忍住,改为捂嘴偷笑。

窗外的天烟雨蒙蒙,屋内的人煮茶看书,一派安闲。

蓦地,外头传来重重地敲门声,破坏了这番温馨的气氛。

“师父,我去看看。”青瓦丢下书,飞快爬了起来,沿着回廊一股脑跑到殿前。

他从屋中探出个头,瞅了一眼院子,见雨幕中站了一行人。

院门没关,他们却极为守礼地驻足在门外。

领头的那个青年身着玄色圆领袍,腕上小腿都绑着同色束带皮革,腰间配着一把漆黑的剑,身形挺拔,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敲击着敞开的门。

他身后是一顶轿子,轿身古朴雅致,没有任何旗帜徽记等标明身份的东西,后面整齐站着两列,清一色戴斗笠穿蓑衣的守卫。

这等阵仗,让青瓦不由心生怯意,他壮着胆子问:“你们是谁?”

“久仰清明道人大名,在下的主人慕名来上香祈福的,有劳小道长通报一声。”玄服男子抱拳一拜,洪亮地声音穿透沙沙雨声。

那人样貌看着虽然冷酷,但说话却是随和有礼,一声小道长唤地青瓦心情愉悦。

于是青瓦当即学着来人的样子,抱拳拱手,卯足了劲高声道:“大哥哥请稍候,我这就去跟师父说。”

青瓦刚转身,就撞了个东西。

抬头一看,却见是悟清明到了。

他似乎料到了一般,已经换上了正式的道袍:内着白色单衣,天青色深衣,外罩一层白纱衣,衣襟袖口呈现出好看的层次感;脚下穿着云袜十方鞋,头戴木质莲花冠,额上戴着一字巾,臂挽拂尘。

温淡隽雅,莹润光洁,宛如一尊上好的天青釉瓷器。

“师父!”青瓦见到他一喜,肉肉的小手指了指外面:“师父,他们是来上香的。”

“好,传话小童子。”悟清明对青瓦一笑,牵着他,抬头朝外面朗声道:“来者便是客,诸位请进。”

听了他这句话,轿帘一掀,从轿子里走出个银发黛色衣裳的老媪,浑身质朴,不妆不华,头上只簪了一支黑檀木簪。

领头的玄服男子将伞撑在她上空,躬身扶着她。

他们二人,缓缓踏步走来。

身后守卫不动如山,依旧站在外头。

玄服青年手里的伞,稳稳罩在老夫人头顶,没让一丝雨水沾湿她的衣裳,而他却整个身子都淋在雨中。

行至檐下,老夫人对着身旁的人说:“道门清净之地,你身带配剑,就莫要进来。”

“是。”他收了伞,伫立在门外。

“无妨,这位小友衣衫尽湿,还是进来烤烤火,当心着凉。”悟清明倒是没有这么多忌讳。

那人似乎有些愕然,侧首朝悟清明看了一眼,又迅速转过头去,盯着雨幕。

家主未发话,他自然不敢多言乱行。

“听闻清明道人待人和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老夫人呵呵一笑。

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抚上左腕上戴着的两枚绿檀木镯,又发话道:“也罢,既然清明道人不介意,你也进来。”

玄服青年应是,朝着悟清明致谢一拜,将伞靠在门外墙上,走了进来。

悟清明对青瓦吩咐道:“青瓦,你带这位大哥哥去后院烤火。”

“哦,好的师父,大哥哥跟我来哦。”青瓦拉着玄服男子的手,被他手上的冰凉激地一瑟缩。

那人亦是被这小娃娃毫无征兆的触碰,惊得微微愣住,待反应过来,便将手负于身后。

青瓦挠挠头,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引着他穿过主殿,从后门离开。

“老身近日总是睡不好,夜间亦惊醒,听闻青灯观有名,便特意趁着今日来拜拜水官大帝,求解厄除困,身体健康。”

老夫人从神台上抽了三炷香,往油灯上燃着了,对着殿中四处的神像拜了拜。

悟清明垂眸,“雨天路滑,居士从远方来,有心了。”

“应该的。”老夫人上完香,环视了一圈殿内陈设。

只见墙壁斑驳,房梁柱子上的朱漆都褪了色,地面铺的石板年久踩踏,已看不出原本的青色。

但是整个空间打扫的却很干净,如同悟清明这个人,一尘不染。

不错,她就喜欢干净的事物。

此情此景,莫名让她生出这样的感慨:

这破旧的观宇,着实配不上清明道人的仙人之姿。

可她到底没说出来,只是在偏殿与悟清明论了半日的道。

经过一番交谈,她才觉得这清明道人,确实名不虚传。

临走前,她说家乡新建的道观里缺一位高功,问悟清明愿不愿意去任职。

悟清明却笑言:“多谢居士一番好意,不过贫道非武林中人,居士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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