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青灯观名声渐起,悟清明常被大户人家邀去做祭祀祈福等科仪。
逢到青砖放假的日子,两兄弟也会跟着悟清明一同去。
十一月,天渐寒。
初五那日,山顶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光蒙蒙亮,悟清明就已经颂完早经。
他给两个弟子备好了厚棉衣,送去他们屋内。
待放在火炉旁烤暖和了,才递到被窝里给他们,“小懒虫们,我今日要下山,你们再不起就留守观中吧。”
一听到要出门,裹在被窝里的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青砖扭头看向师父,温淡道:“徒儿这就起床。”
“师父,我这就起来啦!”青瓦早就醒了,只是舍不得离开暖暖的被窝,他一把掀开被子,冷不丁被寒气冻得一哆嗦,“好冷好冷。”
“外头在下雪。”悟清明在拨炭炉,好让室内温度提高些,他们穿衣服也不至于太冷。
“下雪了呀,怪不得觉得今日更冷。”青砖亦是鼓足了勇气,一掀被子起床,自行穿衣。
青瓦短手短腿,穿了四五件后,自己就穿不了外袍,他站在床沿,求救地看向悟清明,“师父师父,帮我一下,我拉不到右边袖子了。”
悟清明放下手中火钳,走了过来,带着炭火暖度的手帮青瓦穿好外袍,给他系上衣带。
“叫你吃太多,成了个小胖墩。”青砖也刚穿好,站在一旁抿嘴笑着揶揄。
“嘿嘿,师父说的,小孩子胖点才不会怕冷呀。”青瓦朝师兄咧嘴扬起个笑容,白白胖胖的脸上漾出两个小酒窝。
“读书不见你这么好记忆,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悟清明抬手,朝他额头上轻轻一弹。
青瓦作势扑进他怀中,撒了撒娇,“哪有,师父说的所有话,我都记着呐。”
悟清明笑着将怀中的小娃娃拎出去,“好了,快穿好鞋子,去吃早点。”
两徒弟的早餐是鸡蛋和清粥。
鸡蛋是悟清明特意在观中,养的一只麻花老母鸡下的,因其羽毛花色,也被叫做“小花。”
他每天捡小花下的蛋,或水煮或清蒸,或做鸡蛋羹,或冲蛋花汤,变着花样给青砖青瓦补充营养。
吃完早饭,悟清明带着两个弟子出观,应王员外之邀,前去他家做驱邪法事。
风急怒号,雪路难行,他将青瓦放在垫了棉被的背篓里,背在后背。
青砖不肯要他抱,只执意自己走。
幸好给他买的是羊皮靴,不会被雪沾湿。
悟清明便随他,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撑伞,自己走在前头探路,跨着步子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青砖跟在他后头,跟着他踩出的印子,走的稳稳当当。
他自然留意到,自己踩着的脚印间隔,刚好和他的步伐差不多大小。
是师父刻意小步缓慢的走着,有意照顾他的步伐。
他蓦然想起来四岁那年的冬天,如今日一般寒风刺骨,漫天飘雪。
那时家中清贫,兄弟姐妹多,吃了上顿没下顿。
父母便将他带到集市,在他头上插了草芥,逢人便求,买走这个孩子吧,无论多少钱都可以。
一些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打伞经过,轻蔑地看着他们,丢下一些钱扬长而去。
父母捡了钱,拉着他在地上又跪又拜。
此后用完钱,他又被头插草芥带到集市上,一如周遭的鸡鸭猪狗,被明码标价,区别就是他不用被关在笼子里。
那天,一个穿着华丽,妆容妖娆的女人停下,用雪白柔软的丝帕擦干净他的脸,对他妩媚一笑:“你跟我走,就会有珍馐佳肴吃,有绫罗绸缎穿。”
显然,她想把他买走。
她身上浓郁的香粉味,令他不适地扭头,隐约听见周围一片指指点点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随意春歇阁的阿娇姑娘吗。”
“被她买走,是要养成男倌儿吧。”
“啧啧,可惜了。”
他不知是何意,但父母听了她的报价,明显脸上欢喜不已。
就在他们要成交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忽然而至,打断了他们的交易。
他和那女人交谈了一番,又给了他父母更多银两,将自己带离那个城镇。
他路上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但那个男人对他很是友好,温柔地问他:“我是悟清明,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摇了摇头,家里,他们只叫他小五,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
“那我给你起个名好不好?”悟清明笑着说,“你要跟我回青灯观的,就以青为姓,叫青砖吧。”
青砖使劲点头,他活了四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悟清明给他洗脸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他喝粥吃饭,一路照顾他。
回到青灯镇里,他才知道,原来悟清明是个道士。
他在观中的生活彻底和过去割离,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惊受怕被卖掉,不用忧愁活不过明天。
悟清明还教他读书识字,老道长也对他关爱有佳,把他当成孙儿看待。
青砖心下触动,无比感恩悟清明救他一命的善举。
他不由唤了一声:“师父。”
听见青砖喊他,悟清明立刻回头问怎么了。
青砖扬起伞,摇了摇头,朝师父一笑,“师父,等我长大了,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背篓里的青瓦听见,也探出脑袋说:“还有我,等我长大了,也会好好孝敬师父,还有师兄。”
如斯稚言,诚挚非常,纯然可贵。
悟清明听罢也笑了,应声道好。
师徒三人,厉风沐雪,穿过严寒,出了青灯镇,进入虞州城,走了许久,终于在午时前到了城南的王员外家。
王员外的父辈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财大气粗。
到了他这一代,继承父业后生意做的越发顺风顺水,便花钱捐了个员外当。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同时也给了他一些常人都有,唯他没有的。
他富有,但是妻子身体不好,子嗣缘薄。
婚后两人膝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他们夫妇异常渴望。
于是和妻子商议之后,王员外陆续纳了两房妾室。
妾室胡氏出生清白人家,由城中的媒婆举荐。
妾室徐氏幼时贫困被卖入青楼,性格温婉柔顺,是他在酒场上结识,为其赎身带回来的。
九年前,徐氏终于为他诞下一个儿子,却不幸遇到家宅走水,命丧火场。
他和妻子将这个唯一的孩子看得更重,视其为珍为宝,为他起名“富贵”,宠的不得了。
但最近,妻子来信说,他们的心头肉总是卧病在床。
请了诸多名医,都不见他有所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梦中时常说胡话,偶尔清醒过来,也盯着窗户说有鬼。
他这才不得不丢下手头的生意,从外地赶回来,在家照顾儿子。
既然药石无医,他便想着,稚童眼睛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兴许真的如富贵所言,家中有鬼?有邪祟冲撞?
于是修书一封,派管家送至青灯观,请清明道人来看看。
一听到管家禀告悟清明来了,王员喜出望外,连忙从儿子房间出来,到客厅接待悟清明师徒。
悟清明一行人也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未坐下,王员外就到了。
骤然见到手里牵着一个清秀小男孩的悟清明,王员外圆润的宽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意外和羡慕。
他心中暗想:如今这世道,竟连道士都有孩子了吗?
“清明道长,总算把您盼来了,您快请上坐,长途跋涉,辛苦了。”王员外热情的招呼,吩咐下人道:“春芩,奉茶。”
“王员外客气了。”悟清明淡淡笑道,朝他行了个道礼。
身旁的青砖也朝他抱拳拱手:“在下青砖,是师父的大弟子,见过王员外。”
“使不得使不得。”王员外微微侧开身,避过了他们的行礼。
世外之人的礼,他受不起。
他未见到他们之前,还以为,这等有名声的高人会端着架子,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却没想到,竟然还给他行礼,远比他生意场上见到的人干净纯粹多了。
悟清明解下背篓,将青瓦抱了出来,就此入座,青砖见此,挨着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王员外又傻了眼,怎么背上还有一个?
“道长这是……”王员外惊讶地问。
“小徒青瓦年幼,雪路难行,便将他背着。”悟清明一边给青瓦拍掉头上的雪沫,一边解释。
青瓦闻言,抬头乖乖巧巧地喊了声:“王伯伯好,我是师父的小弟子青瓦。”
王员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徒弟。
无怪他刚才会把青砖和悟清明他们,想成是父子,只因他们二人,长得都一样清俊。
现在这个年纪小的,也是生的玉雪可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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