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霞光初显,被云雾压了下去,山间还是一片黑色寂静。

裴寂此时位于府内书房,室内有一梧木书桌,书桌的边缘,搁着那张太傅默下的名单,旁边是一些杂乱的文书笔记。

书房正墙,挂着一幅宁洲乡野山水图,裴寂便坐在这画卷之下的书桌前,他的手中拿着一封奏折。

烛台之上,火焰罩了琉璃瓦,照亮了他手中折子署名处,端端正正写着“程安”二字。

“衢州,鱼龙混杂,官商牵扯不清。”

“紧缺粮,也缺医。”

不知道谁传的风声,难民们几乎知道京中来了赈灾款,要往衢州去。

“粮食,不好在当地收购。”

难民聚集,是很恐怖的。

裴寂微微皱眉,这些日子,他查阅了近几年的朝堂施政记录,怪异的发现。

朝廷不止一次的向衢州拨款放粮,甚至在昭帝时期,就已经拨下去了数十万白银下去,现在却跟跟肉包子打狗一般,一点儿都没了踪影。

他想起之前带兵经过的衢州城,城内一片荒芜,原有的商人或县官,都已暂时搬迁到了附近的城池,只剩平头百姓苦苦挣扎。

按军中的话来讲,那群腐朽蛀虫,就是在吃空饷。

裴寂食指在书桌上叩着,心中已有了想法。

他起身,将那张太傅所写的名单拿起来,随意的扫了几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字眼,他停留了两秒,便收回了视线。

拎着一盏挂灯,他走出书房,门口站着两名侍卫,笔直的站着,裴寂对他们点了点头,向裴衢州所在的屋子去了。

走廊外边是一块园子,天有些黑,不过裴寂还是能看见,里面的地是犁好的,他恍然想起,春天快来了。

行至门口,他又有些犹豫了,怕打扰了那人清静,又或者是不敢见他容颜,于是裴寂就这么沉默的站在外面,让晨雾浸了衣裳,潮湿又闷。

室内,裴衢州睡得并不太好,无数画面在他的脑子里闪烁,真要去一幕一幕回忆时,那些画面又像淘气的鸟雀,轰然一股子的从他意识中逃逸。

他梦见,他一身红衣素衫,悄然地,从那高高城楼坠下。

就在马上接触到地面时,裴衢州突然惊醒。

裴寂本是守于门外,听见里面的人惊呼一声,于是立刻开门而入。

裴衢州此时青丝散乱,铺于床面,小脸还有些发白,眼睛却是红的,厚重纤长的睫毛垂在眼帘,似乎还带着晶莹的生理泪珠。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抬眼去看,视线还不太专注,茫茫然失措般,像是被什么吓着了。

因为受伤的缘故,裴衢州上身只着一棉质薄寝衣,里面还裹着白色绷带,看上去可怜极了。

“你来了。”

裴衢州抬眼看了裴寂一眼。

裴寂不说话,只是默默上前,在桌子上放了一些滋补和养伤的草药,想了想,又掏出一瓶放在胸口的金印瓷瓶。

“你为什么早点来啊?”

“哪怕是,好好检查一下刺客也好啊。”

塌上那人,此时捏着一角衣摆揉捏,这寝衣看上去平平无奇,被他这么一揉,竟露出了些透明银丝,不过裴衢州不在意。

他很生气。

“你是坏人。”

“害我受,这样重的罪。”

被裴衢州这样一说,裴寂哑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只能拿了那罐小瓷瓶,走至他床榻前,塞也般的将瓶子放进对方手里。

“我的错。”

裴衢州哼唧了一下,他也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他感受不到一点痛楚。

可是,可是那是穿心箭唉!

拿着那瓶瓷面浮着金印的小瓶,裴衢州拉开了瓶栓,一丝白色烟粉飘出来,能闻到几分草木的味道。

“这是药吗?”

裴寂点点头,看着裴衢州的鼻尖贴进药瓶,仔细嗅着,眼神极其澄澈。

他想了一下,开口。

“不是什么金贵的药。”

“要是疼,就撒一点。”

裴寂没有告诉裴衢州的是,那瓶上金印是奇谷神医的标识,神医脾性怪异,常常不见踪迹,只有在突然缺银子的时候,才会带着一批药现身。

此药名金乌血竭粉,具有极强的镇痛止血功效,于市井之中,已然是有市无价。

裴衢州将其倾倒出来一些,放在手掌上,似乎很喜欢这种味道,他拍了一些在手腕上。

“香不香唉?”

“嗯。”

裴寂回他一声嗯,引得美人皱眉不屑的几声啐音。

因为裴衢州还有伤在身,裴寂没有立刻带着他回宫。

而是令几名亲卫先行返回,从宫中驾来了一顶软轿,对方才肯扶着裴寂的手臂,随裴寂回了宫。

对方说要给他把家搬到京城,但是这么久也没有动静,反而他暂住的那间殿,添进去了不少东西,等裴衢州被裴寂扶着下了轿,回到殿后。

他发现殿旁边那间闲置的小厨房,有了烟火气和几个宫人。

“唉?”

“不要再吃别人给的膳食了。”

裴衢州眼睛一瞪,就想到了那几盘右相给他的小鱼干。

天杀的,就为了几盘小鱼干,受这大罪。

外面的世界好恐怖。

裴寂扶着裴衢州,人却是显得有些僵硬,他怀中还有一封折子,垂下眼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裴寂身上要务繁多,在安置好裴衢州后,便带了一众随行侍卫出了殿,于外室厅里木桌上,他悄无声息的将怀里的那封折子放置在上。

殿中,墙角燃着的是鹅梨帐中香,甜腻的果香和木质交融,是裴衢州偏爱的一种香味,此时他卧在塌上,困意袭来,塌上,铺着的是不知道什么材料的细绒厚垫,盖着的是锦绣丝缎浮纹被。

裴衢州捏起被褥一角,往上拉了拉,安然入睡。

待他醒来时,窗外早已日落西山,天边黄暗交接。

他撑起身子,想着去找点水喝喝,只着一身里衣便走到了外室,自然而然的,他看见了那封,被裴寂特意留下的信折子。

“衢州……”

裴衢州揉揉眼睛,睫毛有几根被睡时的泪珠凝住了,有些难受,他看着信折,小声念着。

因为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软软的。

“县官关系复杂,粮仓也无余粮,商又哄抬粮价,赈灾之事,难矣。”

“不知何人大肆宣扬京官携赈灾款,难民有聚集之意。”

裴衢州看着署名,念出。

“程安上奏。”

是程安遇到困难了吗,裴衢州想,如果没有程安把自己从衢州粮仓抱回来,说不定自己已经变成猫干了。

猫猫恐惧,并决定帮帮程安。

于是裴衢州火急火燎的,赤脚又跑回了内室。

抿唇,他发现自己又忘记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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