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了。

别澜夜跪在星海里,仰头不语,他看见地平线下的炙热烧得天际半边透亮,于是星海云雾,梦一般,裹挟着小师姐熟悉的眉眼逐渐洇没消散。

“师姐,小师姐……!”

这几声呼唤苦涩难咽,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一场梦境,不是错觉,可情绪濒临失控,他没法不贪恋,没法不沉沦,甚至希望这场梦永不熄灭。

但谁都做不到,留住一场梦呀。

别澜夜想,小师姐还活着,那她现在在哪儿呢?这么多年,她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眉心蹙着,攥紧了手中长鞭,一绷紧,身上的伤又渗出血,顺着指尖淌下。

这个梦太短了,短得像个错觉似的。

梦醒后,他仍在九重渊,命悬一线,百家仙门围堵,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掀起滔天灾难。

……

「所以这个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小梦睁大了眼睛,坐在不问都太一山树下的石桌上,听得兴致勃勃,仿佛在听一场说书评话似的。

祈清和不太确定,扒拉着手中灵镜上的消息,犹疑道:“听说是静娴仙子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九重渊,带走了别澜夜。”

「哇哦,她去得好快!要是再晚一点,那位骊龙怕是不死也会重伤?」

小梦无心随口一说,倒让祈清和蓦地想起,那天晚上,是应知离云淡风轻地将所有人都拉入梦境,才延缓了这场战乱。

她抬眸看向正坐在另一侧的应知离,问道:“你故意的?”

“不是。”

应知离眨眨眼,心道他才没那么好心,去保骊龙的命,当然这话不可能直白说出来。

他只是觉得,那样好的机会,他可以小小利用一下,万一骊龙的梦能让祈清和想起什么呢?

所以他邀祈清和游历清梦,又引她至噩梦深渊前。

当然,也是临近那深渊,他才知此梦具体内容,才知凶险异常,当即生了反悔的心思。

可来不及了,最终结果便是,他见到清和与那人羁绊,于是平白生了一腔嫉妒。

「那,那谢家怎么办?他们好坏!仙盟会彻查他们吗?」

“这个……”祈清和扶额,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

小梦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祈清和正打算另想个话题糊弄过去,就听得一道爽朗无畏的大笑响起。

“哈哈哈哈家人们!我又回来了!”

常夜正乘着一个飞行法器幽幽晃晃从不远处驶来,他跃下法器,一脸阔别良久热泪盈眶的模样。

“家人们我改名回来了!今后请叫我常过,自此我的修炼生涯吉人天相必不可能再挂科!”

小梦被吓得跐溜一声瞬间消失。

祈清和一顿,脑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玩笑。

考试期间,请叫我过儿。

行吧,也是挺好的一个名字,此后艰难险阻,顺遂常过。

只见常夜……哦,常过道友顾不得一身风尘仆仆,收了飞行法器,说起另一桩事来。

“我这次回来路上见到师父了,她应该是带骊龙回了仙盟。”

祈清和想起方才小梦好奇的问题,便询问道:“那些仙门世家呢?”

“嗯?”常过挠挠头,不解道,“他们应当没什么事儿吧?虽然我也讨厌谢家,但讨伐凶兽这事儿明面上挑不出错的。”

祈清和蹙眉道:“可骊龙并非凶恶至极,谢家是为一己私利而屠杀。”

这话一出,她蓦地顿住。

她记得,在青道镇时,应知离也曾问过她一个极其类似的问题。

如果凶兽有苦衷呢?仙盟会像对待犯错的人类那样,展开调查吗?

答案是不会。

人类蒙受不白之冤时,都有走投无路难以诉冤的可能,更何况是妖了。

“哦对了。”话题聊至此处,常过忽然郑重道,“师父还托我给祈姑娘你带句话。”

他皱着眉想了想,又说道。

“师父说,那位骊龙,哦按照师门辈分他算我太师叔祖?算了我也理不清这关系,不重要,总之就是那位骊龙,想见你。”

祈清和眸光一诧:“见我?”

常过也很莫名:“对,祈姑娘你认识他吗?”

祈清和这才想起,别澜夜曾与她在青道镇时,有过一面之缘,而也是那次,她将“祈清和”这个名字告诉了对方。

他为什么想见她?

要不要去见他?

祈清和思忖,如果她是遗忘了一切的兰月渡,那别澜夜应当是自己师弟,可见到他后呢?师门重聚?故友叙旧?听他讲述一个又一个她所不知道的陌生过往?

可比起这些,在不问都,她还有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祈清和垂眸,摇了摇头:“帮我回个信吧,不必见了,他只是……”

“病人而已。”

渡人者医人医心,无关他想,一切感激妄念,也无关要紧。

“行,那我去回信。”常过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对了,祈姑娘你此行来不问都的目的完成了吗?不是说找人?”

祈清和一愣,点头道:“对,找一个……名叫兰月渡的弟子,还没找到。”

如果有机会,她还想找一下江南音这个人。

但江南音的线索在梦里出现的太过短暂了,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祈清和思忖着,等寻到笃定的信息,再告知沈北歌。

“嘶……兰月渡这名字真耳熟,让我想想办法。”

常过只觉得这名字背后所揭露的人物呼之欲出,不由得抓耳挠腮,他应当在哪里听过,甚至是见过!

可在哪儿见过呢?

他负手原地转了几圈,一拍手,自信道:“走我们去相盈山,就是谢桓道友目前所在处,请惠长老帮忙,他最闲的慌……不是,最为古道热肠!”

也不知道谢桓怎么样了。

常过二话不说,施法再召来最开始载着众人来此的那白玉亭,领着祈清和与应知离二人站上去,令牌一刷,于是白玉亭再度悬空腾飞,悠哉悠哉穿云过山,向着相盈山乘风而去。

“惠顾长老身为相盈山山主,是我们不问都极有资历的长老之一,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学识广博,弟子们有困难他是真的会帮忙啊!”

每每想到这儿,常过不禁泪洒涛涛湘江水,就是因为脾气不太好,所以他才挂科了啊!

相盈山一派山木树石繁茂,蕴着葱蔚烟润之气,涧声叮咚如乐,遥遥望去,只见学堂书庐不少弟子往来络绎,亭台校舍处亦是人头攒动。

最近几日正是相盈山最热闹的时候,常过招呼了一声,让祈清和与应知离先在山门凉亭处休憩片刻,他去办理入山手续登记。

“虚无生自然,自然生大道……”

山门凉亭里聚着不少手持书卷碎碎背诵的弟子,抑扬顿挫的声音此起彼伏,祈清和走进去,顿觉自己无所事事格格不入。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

因为在凉亭最外侧,仰躺着一位选择以书覆面只露出下半脸颊,放肆呼呼大睡的紫衣修士。

一副放弃挣扎,更为格格不入的模样。

快至晌午,璀璨的光芒盛大磅礴,透过亭间一角洒下来,勾勒出这位懒散修士瓷玉般漂亮硬朗的下颚。

祈清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看起来最为闲散的修士。

他衣着华贵,睡得逍遥自在,既不背书温习,亦全然不顾自己是否影响他人,而反观凉亭内其他背书弟子,也不曾出言干涉此人,只是个个严阵以待专注背书,毫无懈怠之意。

看了半天,祈清和顺着那些修士背书的句子,忽然神来一句:“虚无生自然,无我相者,才得见恶果。”

“错啦。”

祈清和话音将落,这位瞌睡犯困的修士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亦或是本就未睡,他一动不动,只是懒散的声音幽幽传来,随口纠正了祈清和言语中的错漏处。

“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才修一切善法。”

“再背不好,今晚宵夜就没了。”

凉亭里错落不断的背书声倏然停止了,众人齐刷刷回头看过来,支吾半天却不敢吭声。

这位覆面小憩的懒散修士声音略有不满:“怎么啦?别一心只在吃上,赶紧背,我还等着放班呢。”

终于,有个小弟子忍不住,欲哭无泪,鹌鹑似的委屈巴巴道。

“惠长老,冤枉啊,不是我们背的……”

……

哗啦一声。

一直偷闲的“惠长老”猛地坐起身来,覆面的古书也因此凌乱落地,茫茫天光冷不防刺了一下眼睛,理论上,此刻应当闭目适应光线。

可这位“惠长老”顾不得这些,他抬手半挡住阳光,硬睁着要被刺出泪水眼睛,以一种诧异的目光直愣愣地凝视着站在眼前的青衫女子。

天光笼罩下来,美丽又神圣。

祈清和眉梢轻蹙,神情有些古怪,垂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握着的第八十六号玉简。

「86.谢家有一天之骄子,其名惠顾,极为狂妄,我故以“小商人”一词称之。」

原来这位惠长老,也曾是谢家人么?

说好的不问都讨厌谢家人呢?

祈清和思忖,这段时日在不问都,并未听得有人提及这位“惠长老”与谢家的联系,他能被众人接受,想来,不是隐瞒了身份,便是退出了谢家。

算了,不论哪种缘由都与她无关。

“祈姑娘——我办好手续了——”

不多时,常过的声音遥遥传来,只见他半轻功接连施展,须臾间从山门处连跃至此。

“啊,惠老头……咳,太一山常过,拜见惠顾尊者,惠长老怎么也在此处。”

见到祈清和身后半坐着的紫衣仙君,常过急急收止了过分轻佻的态度,一板一眼规矩行礼,乖巧拘谨且老实,态度和凉亭里安安分分背书的小鹌鹑们一般无二。

“没大没小。”

惠顾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卷,站起身,不轻不重拍了下谢过的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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