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一唱,天下落白,朦胧破晓寒。

沾染血滴的九齿钉耙,晨光洗礼下寒气缭绕。外观形状甚为古怪,分明是一杆农家锄地的耙子。之前在画舫时,被拿出来应战的是一柄斧头。由此推断,兵器主人的脑子也不是很清醒。

时枫瞥了一眼奇特兵器,嗤笑道:“我竟不知,你这宵小的营生是耕田种地,想必那耙子使其来十分趁手,怎么都舍不得放下。”

萧染抹了抹未绾未束的长发,傲娇道:“我喜欢,你管不着,正好用来敲你的脑壳。”

钉耙挥舞,鹰击长空。

横刀格挡,寒影曝射。

随着山寨寨主被萧染一耙钉死,围观群众自然而然分成两派。

黑风寨的匪徒,叫嚣着为老大报仇;毒蛇堂的打手,眼神充满戒备。双方冲突一触即发。

风中传来萧染无情的命令:“山寨的所有人都得死。”

领头黑衣人扯掉黑色面罩,露出满脸络腮胡,振臂高呼:“兄弟们,给我杀!”

毒蛇堂的打手们一呼百应,纷纷举起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场面瞬间爆发。

凡在场之人,无论自愿还是被迫,皆化身点滴力量,投身汇入战斗热潮中。

唯独苏绾和晴雷,处于漩涡中心,茕茕孑立,处变不惊。因他俩立场特殊,原则上不归属任何一方,因此一时也无人顾及。

晴雷紧紧守候苏绾,手里握一柄短刀,二寸来长,没得多大用处,顶多在敌人身体捅几个窟窿眼。然少年眼神专注,时刻保持警惕,好似伺机捕猎的山猫,并随时准备以身躯替主子挡刀子。

苏绾偏着头,眼神故意躲开大金牙的尸身,然眼角仍时不时扫过被耙子生生敲烂的脑壳。她本来还想再多问他几句关于娘亲九香的事迹,已为时晚矣。

死生有命,尘世间枉死的冤魂何其多,不差这一个。

活着的人,却要为生命的存续被迫打拼。

她偷偷扯了扯晴雷的衣角,“你可知马厩在哪?”

少年挺了挺剑眉。

那边时萧二人酣战正浓。

之前在画舫时,萧染不小心中了时枫的计谋,教他水遁得逞,恨得夜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因而这会子武斗十分卖力,耙子耍得虎啸生风,招招阴狠毒辣,几次险些占尽上风。

然而对方也不是好惹的,“冷面阎王”并非浪得虚名,每一式防守密不透风,每一招攻击所向披靡。

倘若执着于正面攻击,萧染的胜算,只有三分。

宜当采取攻心策略。

“萧某奉劝时将军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心思堕落温柔脂粉乡,如何保家卫国,净显男儿气概?”萧染阴阳怪气道。

时枫根本不瞧他,“要你管,看刀!”

雁翎刀迎面劈来,沾染拂晓晨露,晶莹闪耀。九齿钉耙死死抵抗,齿尖锋利,宛如野兽钢牙。

萧染接过一个空挡,不死心道:“萧某也是为了将军的名誉着想,强取豪夺温侍郎的未婚妻,全京城都会嘲弄你是奸夫,笑话她是霪妇。”

“将军此举,可对得起为国捐躯的时樾将军?他长眠漠北,也要爬出坟冢,啐上你一口。”

“砰”得一声,刀耙相抵,火花四溅,震聋发聩。

时枫怒道:“你这狗奴,也配提及时樾的名号?”手下刀刃加大力度,狠狠压制敌人。

萧染使尽全力挺举钉耙,背部肌肉偾张,十色蔷薇聚成花束,“我说错了吗?两年前,时樾将军为国出征,漠北勇战匈奴兵马,却被一道调令错误地指向深林,中了敌人埋伏。时樾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半路陷入荒漠,被匈奴围剿砍杀。英雄断腕,天意难违。”

那场战役乃军中机密,萧染一介平民怎会知晓?

时枫居高临下睥睨他,凤眸愈加深邃,“故弄玄虚,本将军不吃这套。”

萧染嘴角一斜,露出自信而又狡黠的笑容,“你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哈哈,我知道的,远比你知道的多。“

“你可知,那纸调令是由首辅亲自起草,皇帝金印盖章。而调令的提议者,就是你的结拜好兄弟,温、如、初。”

“借助时樾这份投名状,温如初攀上章阁老这根线,成为其门下走狗。”

“叫你的相好,去温如初书房的抽屉,寻找一封朱印密函,就是他与阁老秘密沟通的铁证。”

“放肆!”时枫怒发冲冠,浑身血液倒流,“我杀了你。”

萧染卷了卷细长眼眸,“杀了我有何用?也换不回来时樾的性命。谁让你有眼无珠,错信小人,招致杀兄之祸。”

“他杀了你的哥哥,你夺了他的发妻。啧啧。”萧染咋么咋么檀唇,“也算扯平了。”

“闭嘴!”

怒火灼烧了男人的理智,时枫忍无可忍,一心置对方于死地。他双手握紧刀柄,左右胡乱劈砍,招式毫无章法,皆被萧染设法闪避。

萧染手中挥舞钉耙,心中暗自得意。人在愤怒至极的时刻,头脑失去冷静判断,下手力度虽然翻倍,准确性则大打折扣。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想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自然无懈可击。

九齿钉耙空中划过一道铁虹,轰轰然砍向时枫的左臂,正击中伤疤处。钉耙扬起,带动绷带散乱,血条迎风飞舞,肘臂瞬间多了几个血窟窿,不停往外渗血。

时枫左手刀锋一转,奋力向前冲锋。散乱绷带犹如天女绸带,碍了时枫的眼,他用力一扯,生生带下一大块血痂,半条手臂的皮肉不翼而飞。

愤怒麻痹了男人的神经,令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也不去管左臂伤势,誓要将萧染活活撕成碎片。

表情狰狞恐怖,好似阎罗现世。

倒把萧染唬得一愣,他蓦然发现,自己好像开了一个不该开的罐子,放出一只恶魔。

雁翎刀刀刀狠准,九齿钉耙勉强拦挡。

慢慢地,萧染感到些微吃力,有些招架不住。

心中纳罕不止。

寻常敌手,被他攻心捶肺之后,往往丧失还击的勇气,甚至举手缴械投降。

这人,怎么跟别人不一样?

“喂,萧某既没杀你的兄长,也没夺你的爱妻。我好心提醒你,何以换得这般狠下死手?”萧染喘着粗气,没好气似的抱怨。

时枫没空回答他,他已化身狂暴野兽,目标咬断猎物的喉咙,吸干他的血液,啃噬他的皮肉。

二十二年生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愤怒无能。

温、如、初、害、死、时、樾。

短短七个字,承载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倘若换作别人,随便什么人,他都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因为温如初,可是他鹡鸰在原的兄弟啊。

先前他抢了温如初的未婚妻,心有愧疚,始终觉得对兄弟有所亏欠。而面对苏绾对温如初的恶鬼指控,他也只当是男女之间个人情仇。

如今却不一样了。

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温如初设计害死了他的兄长。

绝对不可饶恕。

男人凤眸燃烧赤红烈焰,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双手握住雁翎刀,纵身一跃而起,空中翻滚两周半,横刀霍霍一抹。

这一刀,抹着萧染的胸膛,尽数划开半身皮肉。

霎时间,一道天命血痕裂断。

九齿钉耙咣当砸地。

萧染单膝跪地,勉强支撑身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杀了我。”他乞求道。

“如你所愿。”

凤眸剪尽万世风霜,雁翎刀高高举起。刀锋化作霹雳雷霆,魍魉兼狂风大作,呼号依傍孤城背岭,寒角吹响,英雄断肠。

电光火石之际,远处山巅骏马嘶鸣,栗色宝马踏着风尘,一路奔驰而来。

马背上坐着一位英俊少年,皮肤白嫩如春雪,眉眼俊美若诗画。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腿牢牢钳住马儿肋下,策马扬鞭,风流俊逸出尘,堪比谪仙堕世。

骏马驾临男人身旁,少年伸出手,星眸闪烁,“快上来,晴雷在山门口等我们。”

时枫诧异地张了张嘴,好似见到不可思议之事,凤眸在少年身上滚了又滚,木然地摇了摇头。

他还有事情没做完。

苏绾急道:“萧染在整座山寨都设置了炸药,一旦你将他杀死,火药引信就会点燃,咱们一个都活不了。”

时枫转头觑了一眼萧染,只见他弓着腰,单膝跪地,胸前血痕不断地渗血。

萧染恰时抬起头,细长凤眸卷了卷,眸底被各种复杂情绪阗满,疑惑、不解、震惊、失望、甚至掺杂一丝被人背叛的愤怒。

时枫转过头,纵身跃上战马,绕过苏绾单薄的身体,大手牢牢抓住缰绳。

两手一拉,马儿扬蹄嘶鸣,踏着滚滚风烟,腾空飞渡,苒苒消失天际。

独留下萧染,迎风空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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