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场短暂的入宫,谢明裳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她印象最深的一幕,兴许是进宫当日,阳光映在大殿高处的琉璃瓦上,黄澄澄的颜色极好看。

按照黄内监的说法,谢家两位小娘子奉圣意“罚入宫中”,不是普通宫人的入宫路子,接引宫人只简单收拾了一处偏殿,让两位谢家女郎住在一处。

地方荒僻,偏殿不大,统共只有三间屋,倒派来了四位女官看守,走一步盯一步,轻易不许出偏殿。

谢明裳猜想,兴许之前把黄内宦得罪得不轻,给她们准备了下马威。

她和谢玉翘的包裹入宫便被拿走,搜查一通,拿走了大半的“可疑物件”。

谢明裳摸着扁下去的包袱,和女官商量说:“至少把葫芦给我。葫芦里装的药酒,我每日早晚都要喝用的。”

几名女官拒绝给她,理由是“谁能担保葫芦里头装的是药酒,还是其他可疑药物?”

谢明裳捏了捏瘪下去的包裹:“家里给的金银少了一多半去,也不知你们几位分到多少,我不计较了。实在身子不好,最近换季,药酒一日离不得。各位拿人钱财,不能通融通融?”

四位女官里年纪最长的姓章,人称章司仪。听完谢明裳的话,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身为宫里训练有素的女官,章司仪举手抬足皆是标准仪态,笑不露齿,谦恭姿态下暗藏嘲讽。谢明裳不喜欢她的眼神。

章司仪轻声细语道:“宫里讲究人证物证。无凭无据的事,谢六娘还是莫妄言了。闹出去只会你们姐妹自己受罚。何必呢。”

包袱里的金银少了多少说不清,反正掌事女官压根不认帐,药酒也不给。

谢明裳没和她们多争执,转身进屋收拾被褥。

这处偏殿僻静,僻静的意思是少人打理。整套被褥虽然准备齐全,但入手摸着冰凉,也不知多久没在阳光下晒过了。

谢明裳抱着被子和女官商量晒被子,又被一口拒绝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章司仪不冷不热道:“谢娘子在自家过得散漫,想要晒被子随时吩咐人晒出去。宫里哪能如此随心所欲呢。”

谢明裳挨个瞥过四位女官的脸,眼神有些奇异。

“晒被都不允许,我想换家里带来的软枕用,瓷枕容易引发头疼。想必更不行了?”

无人应答。

她也没再说什么,抱着冰凉的被子回了屋。

当天晚上,她吃喝完宫里送来的简单膳食,没有喝药,枕着冰凉的瓷枕,盖着冰凉梆硬的被褥,在背阴少光的偏殿里入睡。

——当夜就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她半夜身上起了热,呼吸急促,人惊醒过来,却不吭声。

因为身边没有兰夏和鹿鸣随时盯着的缘故,同屋的谢玉翘又心情低落,早早地睡下了。直到女官隔天清晨过来喊她们起身,左请右邀,死活请不动谢明裳下床,一把掀开帐子。

众人才惊觉,谢家刚入宫的六娘子人已烧得脸颊通红。

……

谢明裳再清醒时,发现自己被挪了地方。

不知哪处的殿室,明显精致敞阔了许多,采光也更好,布局坐北朝南,不像偏殿,倒像正殿布局。

灌进嘴里的药汤显然是家里带来的虎骨药酒。

谢明裳的眼睑细微抖动,浓黑睫羽露出一条缝隙。

谢玉翘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喂药。称得上楚楚动人的杏眼早哭成了金鱼泡,鼻尖下巴都被泪水浸得通红,一抽一抽的。

“明珠儿……你,你怎么连家里的药酒都吃不进了。你别吓我,别丢下我一个……我们姐妹两个进的宫,也要好好地一起出去……呜呜呜……”

谢明裳肩头微动,在谢玉翘蓦然瞪大的目光下,从被褥里伸出手。

冷玉般冰凉的指尖先摸了下被褥。质地极好的蚕丝鸭绒被,轻软又保暖,是家里备给她的。

再去摸枕头。同样是家里带来的松软又安神的荞麦药枕。

“等病倒都拿来了。早听我的……咳咳咳……”

谢明裳忍着喉咙里的痒意,沙哑地说:“把该备的都备好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玉翘忽地反应过来,噙着泪花,脸上又哭又笑:“你醒了!你昏睡了整日,御医都来过三轮——”

“别凑过来。不要做出担心我的样子。”

谢明裳接过酒杯,在玉翘愕然的表情里,把整杯药酒饮尽,空杯递过去,人重新躺倒。

“喂药可以再敷衍一点。装出相看两厌,互不搭话的模样。别叫他们看出我们的情谊。”

谢玉翘惊愕地坐在床边,没听明白,茫然间手一松,药酒杯落到青砖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猛地清醒过来,弯腰慌忙要捡拾碎片,谢明裳阻止:“别捡。”

她急促地喘口气,低声往下说:

“——做戏。做出相看两厌的姿态,免得被宫里的人拿捏住弱点,拿你要挟我,又拿我要挟你,做出种种恶心戏码。眼泪擦一擦,别再盯着我哭。有人来了。”

两名陌生面孔的宫人听闻声响,快步来床前查看。谢明裳闭着眼说:

“五姐没见过我发病?我发起病来……咳咳,就是这般磨人。五姐受得住便留着,受不住自己走。”

谢玉翘把脸扭向床外,在周围宫人的窥探眼神里,盯着地上摔碎的药酒杯,嘴唇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咬牙直接起身走出去。

宫人过来服侍喝药酒。谢明裳感觉疲惫,喝完第二杯药酒重新睡下,闭着眼说:

“如果有人问起怎么发病,你们如实说,之前四位女官照顾的不得力。我这身子在关外落了病根,不能受一点亏待的。”

把该说的软刀子捅完了,人放心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似乎是个夜里。

光线黯淡,暮色浓厚。透过一层薄纱帐子,依稀看到两三个守夜宫人坐在床边。

她这处细微地动一下,立刻便惊动宫人查看,服侍吃粥吃药,又迅速奔出一个内侍找御医。

训练有素的动作里透露出紧张。御医不到两刻钟就赶到,神色凝重地诊脉。

谢明裳没忍住笑了下,这些宫人只怕把她当做风吹就灭的美人灯了。

紧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某些人眼里,她还有用。

谢明裳放松地摊平手臂,任凭御医诊脉,心思飘去了十万八千里外。

颁下圣旨的当天,围困谢宅的禁军便撤走。爹爹上书请罪这一步暗合圣意,做对了。

谢家断尾求生,逃脱谋逆死罪。

从此剩下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活罪。

爹爹卖了半辈子命,卖完还不落个好。

等二十万两军饷筹措得来,爹爹多半要领兵出征继续卖命。得一场大捷,才会换来天家的恩典,把扣在京城的谢家儿女给放了。

谢明裳心里估摸着,自己运气好的话,爹爹凯旋归来,兴许能赶在二十岁之前放出宫去?

万一运气不好,没等到爹爹凯旋归来,自己就病死在宫里……

她想了想,觉得倒也一了百了,没什么不好。

只怕五娘要哭死。

谢玉翘显然还记得“相看两厌、免得被人拿捏住弱点”的叮嘱,得知谢明裳醒了,强忍到第三天才来看她,临走两人还装模作样吵了一场。

没想到当天晚上,谢玉翘又匆匆赶来第二趟。

她和黄内监前后脚过来的。黄内监坐在外间和御医寒暄谈论病情,隔着一道镂空隔断,声音清晰地传进内室。

只听黄内监道:“人可不能在这清凉殿里出事。用几味重药,把精气神吊起来。咱家有话问她。”

谢玉翘坐在床边,想说什么又不敢,默然对坐了半日,啪嗒,眼泪先掉下来。

入宫这几日,她哭起来连声音都没了,只默默地低头拭泪。谢明裳抬手递帕子,立刻被紧紧攥住,半天没肯放开,引得服侍宫人侧目而视。

谢明裳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好的“相看两厌”呢?

谢玉翘其实没忘,但她实在受不住了。

“明珠儿,事不对!黄公公找我说——”

谢明裳将纱帐放下,隔断远近几道窥视的视线。

帐子里的谢玉翘低声说起黄内监找她的事。

起先问她谢家可有教习女郎才艺,琴棋书画,歌舞丝竹皆可。谢玉翘琢磨不准,便称姐妹俩并无学习什么才艺。黄公公惋惜地记录在案走了。

“刚才……他竟领个教坊女子来,跳了一支水袖舞,问这样的软舞,你会不会跳!说宫里这几天设宴,定下要你上场献艺。学乐器肯定来不及了,可以试学一支舞。我们又不是教坊女子,作甚要你上场献艺!”

谢明裳拧了下眉。听着确实古怪。

谢玉翘还在惊疑复述:“我说你身子不好,人病着哪能赴宴。黄公公说不算赴宴,走个过场,露个面。能跳舞的话还是——”

谢明裳轻轻一推,示意她松手:“姓黄的进来了。听他如何说。”

才拢下的帐子被服侍宫人重新勾起挂好,露出帐子里对坐的两位女郎。

黄内监领着几个小内侍,哈哈笑着从外间走进来坐下。

“听御医说六娘子病情堪稳,好事啊!”

他带来的说辞,和玉翘那边大抵类似。

“最近春夏换季,百花盛开。宫里打算设宴,广邀宗室勋贵赴宴赏游,投壶赏花,乃是四月里的一场盛事。”

黄内监上下打量大病未愈的谢明裳,似乎想从她的身材样貌上查勘出细节,打量半晌,试探地问:

“谢六娘子瞧着身段柔软,手脚纤长。宫宴当中献舞一曲……选一支不甚费力的软舞,六娘子可以做的罢?”

谢明裳靠坐在床头,弯了弯唇:“软舞不会,没人教过。只在关外学过几年弓马,会舞弯刀。可要我献一段弯刀舞?”

黄内监还当真琢磨了一会儿,遗憾地摆摆手:“御前动刀剑不妥当。”

“六娘子身子未痊愈,走个过场,宫宴当中露个面也就罢了。只是衣裳要赶制。” 黄内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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