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二卯正一刻,大行皇后仙驭升遐,当日于椒房殿中小殓,皇帝与常妃均在旁看视。
廿五,经司天监选定吉时,请大行皇后升入吉祥轿中,奉移至泰安殿内,行大殓礼。
自此,京中王公大臣、内外命妇俱成服,每日朝、夕举哀哭临。
常清念方从泰安殿行礼回来,匆匆用罢茶饭,晚间仍要回梓宫前守灵。
因着操持国丧一事,阖宫上下皆忙得脚不沾地,暂且还顾不上为新妃腾挪宫室。故而眼下,常清念仍旧住在凤仪宫偏殿。
崔福倒是奉命指了几个宫人过来,说是供常清念先使唤着。
可常清念尚没工夫探清他们底细,便仍只留承琴在殿里伺候。
承琴从冷水里投了帕子,替常清念敷着红肿的眼眶,低声劝道:
“我的好小姐,您便多少顾惜些身子罢。若把眼睛哭坏了可怎么是好?旁的主子娘娘们,哪个不是做做样子罢了,您又何苦这般动心劳神。”
常清念一身素缟,未免更衣梳洗耽搁时辰,纵然累极,也只坐在炕桌旁倚着解乏。
此刻不在人前,常清念眸中早已不复哀戚,尽然是平静无波,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
常清念从承琴手中接过冷帕子,自己抵在双眼上按着,闻言扯了扯唇角,笑意冰冷:
“既是给嫡姐哭丧,总得情真意切些才好。”
承琴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明白外面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此刻都盯在自家小姐身上。
为了不落人话柄,常清念在跪灵时几乎整宿滴水不沾,更别提像旁人似的偷偷在袖中塞些糕点。
眼见得外头天色又暗了下来,承琴赶忙回身去内殿,取出一对儿新做的护膝。
丧礼上跪的时辰实在太久,宫中便也默许众人在膝上绑棉布垫着。
此事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即便被人瞧见了,也不会拿来说嘴。
承琴蹲跪在脚踏旁,一面替常清念换上,一面庆幸叹道:
“幸好还有这东西。”
话虽如此,常清念却也没少受罪。
因着前些年在观中受磋磨,常清念膝盖早就落下病根。如今日日去灵前长跪,纵然备着护膝也不甚顶用。
常清念换下冷帕子,随意朝承琴手中瞥了眼。待瞧清楚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也忒厚了罢?稍一动弹,膝前怕是都要鼓凸起来。”
常清念失笑劝道,忙俯身想去拦承琴的手。
承琴却说什么也不肯换,心疼不已地埋怨道:
“您都疼了几日了,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常清念本就拗不过承琴,连日折腾下来,更是早就耗光了力气,最后只得虚软地靠回迎枕上。
承琴仔细地替常清念换护膝,半晌,忽听常清念坐在上首,幽幽说道:
“疼些好——”
端听那语气、瞧那神态,仿佛在说什么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偏生又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疼,才能觉出自个儿还活着。”
常清念微微侧过脸,苍白指尖轻抚碗沿,嗓音缥缈,在寂静殿中盘桓不去。
珠窗外,又是一片新生的玉蕊花迎月绽放。
今夕开败,再无明朝。
承琴手中一顿,仰首望向月下清冷孤寂的常清念,不由得双唇紧抿。看在眼里,忧在心间。
承琴知道,常清念在为仇恨活着。只要常家人仍好端端的,即便跌进刀山剑林里,常清念也要浑身是血地爬出来。
但倘若有朝一日常家倒台,兰姨娘大仇得报,她于这世间可还有半分眷恋?
到那时,乾坤浩渺,她又该归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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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虽还未到夕奠的时辰,但当常清念踏入泰安殿时,却已见不少宫妃跪在里头哭灵。
幽咽啼哭声交织成一片,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案上白烛摇曳,映照着满堂缟素。
常清念悄没声儿地走去前头跪下,心里腻烦至极,眸中却很快蓄满了泪。
与常清念相邻的,便是与她平起平坐的悫妃。
此刻悫妃正攥着帕子作态拭泪,见常清念过来,便朝她颔了颔首。
常清念亦欠身还礼,算是与悫妃见过。
悫妃乃是太后族中之女,面相端庄温婉,性子也一贯柔顺和气,只是不怎么得周玹召见。
按理说这等人物儿是该讨周玹喜欢的,但周玹生母是先帝的荣宪皇后,而当今太后则是继后。
太后明面上统共给周玹送了两名女子,一个是悫妃,另一个则是安婕妤。
悫,谨也。
安,亦可为安分守己之意。
个中微妙,不言自明。
长夜漫漫总得打发,常清念一面椎心泣血地掉着泪珠子,一面百无聊赖地抬眼,暗自打量起殿中停放的灵柩。
梓木作棺,其上有漆四十九道。
生前风光无限,身后极尽哀荣。
还是便宜皇后了。
“咚。”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瞬间拉扯回常清念放空的思绪。
常清念跪在原处,隐约听见有宫女在焦急地低唤:
“美人,美人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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