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繁华,加之这几年建元帝对科举的重视,年年科举人数都在稳定增长。安庆便衍生出来一个特殊的职业:陪考人。
今年年初时,尽管王福安表示他儿子都可以来跟着陪考了,但他总不好再让族里千里迢迢给他送个人儿过来,是以这回赵惟明下场特地挑选了俩陪考人一同上路去省城赶考。
这时他第一次来到省城,也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体验感却比以往几次应试都要好些。
尤其是见着了高泽方以后,两人他乡遇故友,尽管是早早约好了的,但真见着了还是亲近得很。
高泽方将蓄了好些年精心打理的胡须给剃了,更显得道貌长躯、光彩如华月升岫,见了自个儿师弟走过来拍拍他肩:“安之,过了龙门还没来得及转转吧,我来带你走走。”
大乾解试每场分四场,第一场就考经义。最重要的一场放在了第一天,上头官员也会担忧应试者过于紧张,让他们过了龙门验明身份后,还给了一个时辰的休息缓冲时间。
高泽方自十六岁考中秀才起,心无旁骛地考到如今三十二岁,这回已经是第五次下场了,对这里极其熟悉。
安省贡院在南面城门附近,门前悬有“天开文由江运”巨匾,字皆径丈。
左右各有一巨桅,今日桅升一旗,左面腾蛟,右面起凤。
往内走有三重门,一重门是“外帘”,除了有个衡鉴楼供考官们办公外,其余地带考生皆可择廊休息。
进了第二重门就能看见明远楼。明远楼并不是单独的一栋建筑,其中间是甬道,左右则是号舍,绕着明远楼分四个角,共有号舍四千余间。
再往内走就是弥封、誊录、对读、供给等活动的“清白堂”,以及监临、主考、提调、监试等各官住院。这地儿一直有重兵把手他们靠近不了,也没人想瓜田李下。
两人走走停停,说些家乡过往趣事,谁都默契地没提乡试。
等着坐到了号舍中,赵惟明才久违的感到一丝紧张,他太久没考试了啊。
好在如今的号舍可谓是今非昔比,建元帝最初名声好转就是得了寒门学子的心,如今登上帝位更没忘了拉一把这群苦哈哈的读书人。
当年考上副榜奖励布匹的福利还在不说,更是接连颁布了不少政令利好各个考生,重修号舍环境就是其中一条。
如今的号舍比以往宽敞了三分之一,桌台更广且能调节高度,他的腿终于能放直了。到了晚上也不用睡在这儿遭罪,每场考完后皆可回去休息,待两日后再来进行下一场。
拿到试卷瞧见第一题,他便笑了,有些无奈。
第一题要求作经义一篇,限五百字。题目是简单的四个字罗列:止而后得。
这段出自《礼记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有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这一段耳熟能详,只要是念过几年书的学童都能读懂其意思,但凡是预备着考科举的也都背过。
赵惟明笑的是,虽然这是道学子们再熟悉不过的截搭题,可放在乡试里,越是常规就越是难出彩。
毕竟这是一千余人中只取五十个的考试,要脱颖而出又要于平淡中见真章,可谓是难如登天。
提笔屏息凝神半晌,他终于写下破题:
《礼》推止至至善之由,不外真知而得之。夫学知所止,天下之真知也,而定静安虑因之,此至善之所由得与?则亦求端于知而已矣。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推知由确定目标到达到“至善”之境的原因,无非是通过真正的“知道”。
而如何能得到真知,要在有目标后志向坚定、镇静不燥、心智安定及思虑周详,不断地求知。
求知是件玄而又玄的东西,十几岁的他在书本中埋头求,以为自己背了用了就是悟了,能将圣人原义及历代各个大儒的注解讲得头头是道就是精进了。
那会儿其实嘴上不说,心底里也有几分骄矜,觉得自己是个考科举的人杰。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知道,甚至于圣人劝诫的第一步他都没做到,他没有个真正想要的目标,所追求的完全就是功利的、随大流的“出人头地”而已。
以至于十五岁的他似乎完全想不到,自己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熬了十几年才走到乡试的考场上来。
如今三十一岁的他,做到了吗?他拷问自己,好像有罢。
又是如何做到的呢?他检视过往,真正的天才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而他懵懵懂懂念书,为了谋生开学堂,在教书的路上走了十年,读完一屋子书,写下车载斗量的文字,送出去几十个学生,用了很多岁月才搞明白,他喜欢教书。
是以他写下:
由是知之所在,志亦趋焉。以精而择者,将以一而守也,而定固因于知矣。
志之所至,心与俱焉。有生而虚者,将无欲而静也,而静又因于定矣。
他喜欢教书,喜欢看少年少女们朝气蓬勃的脸,愿意为它付出时间付出精力。曾经那些功利之心,不管是为了自己建功立业还是为了家里妹妹,都好像淡了。
如果能在修身持家的基础上,做一份心向往之的事业,何乐而不为呢?
写到这里这篇时文已经是为他自己所作,笔下句句皆来自过往:
静则安从生焉,私累而道心自裕,其万感俱寂者。即其万境不迁者也。
安则虑从生焉,泰宇宁而天光自发,其百遇皆顺者,即其百物皆通者也。
心愈静则安稳生,安稳生则通其理。年岁渐长就是在做减法,他一开始有了事业,而后组建家庭,与家人相互依靠,与宁娘携手并进。有了女儿后更是懂了为何老子说人生小满胜万全。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那便万般外物皆不移其志,万事皆能通达理解。
接下来一句就是他对自己寄与的期望了“学至于此,则始也造其理妙契乎体用之原,终也履其事通极于神化之域,反之身心性情之微,而明德之至善,于是而得止也。”
倘若他确实能不断求知到安、虑之境界,在实践中通达至极,参悟万变不其宗之理,再回到自身细微之处的问题时,便是明德之至善,有所得了罢。
当然,圣人之言要推及天下:“推之家国天下之广,而新民之至善,于是乎得止也。则知止之功,其大人止至善之务乎?使不先于知止……安望止于至善也哉!”
这样的话自他第一次写时文时就会写,虽然兼济天下应当时每个企图入仕之人应有的胸襟。但如今再看,其实无一不是说的过于大了、空了。
他的站位从来没达到过兼济天下的高度,因此他其实并不懂什么是“使天下人有所得。”
这一段假大空发言,其实一点也不符合他方才所领会的实践求知。可他也只能写成这样了,赵惟明暗自叹息。
罢了罢了,达不到治国平天下,那就别落下修身齐家,做人是如此,做文章也应如此。
这一篇写完,下一篇是四书题“无伤也。”
这出自《孟子公孙丑上》这一题目依旧是老生常谈的命题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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